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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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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隼近来很少说这样长的一段话了。

    说完后,便克制不住有些咳嗽。

    桑隼胸口处似在发闷。那熟悉的感觉涌上来。他压住嘴唇,低低咳了两声。他腿上还盖着一张薄毯。咳嗽完后,他便将手缩回薄毯里。桑延未注意到他的动作,只以为他还在对韩兆之事有所怀疑,便只笑了两声,道:“大哥放心,再说了,我用他做什么?不是大哥在用他吗?大哥这么厉害,他再怎样,也翻不出你的手掌心。”

    “……嗯。”

    桑隼低低应了声。

    那声音飘散在空中,似有若无。

    轮椅往前走着。

    桑隼道:“……要制住一个人,便需恩威并施,但要记住,威在前,恩在后。我已经敲打过他。你派人再去送些药给他吧。眼下毕竟是战时,他伤快些好,总还是个助力。”

    “好。”

    桑延笑着说:“大哥说的,我都记住了。说来也是,大哥虽然以前就聪明,但那时我还觉得,我武功好,跟大哥比起来,也没差这么多,但这些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大哥这么厉害!大哥这些日子,可真是把手底下那些人都管得服服帖帖。我就差远了,不过也没事,反正西夷有大哥管着就行,我都听大哥的就好!”

    桑延的声音还带着笑意。

    在春意渐浓的并州王府里,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桑隼知道,这些时日,因为王和父亲的死,还有一系列变故,桑延其实也心中难安,有许多烦闷痛楚。但他怕自己难过,是以,在他面前,还一直强行做出和过往无二的快活模样。

    而方才桑延说的这些话,他更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些时日,王和父亲的死,渐渐已经压不住了。他身上受了重伤,眼下行走都困难,出入之间,都要用轮椅推行。西夷向来尚武,是以,私下里,其实已经有一波人在支持武功更好,平日里,也和兵士们更加亲密的桑延,来做西夷新的掌权人。

    西夷虽乱,但权势诱人,向来容易让人滋生间隙。

    便是父子兄弟,也都如此。

    桑延到底不像从前那样没心没肺。他方才的话,是在向自己表明,他没有争权夺位之心。他在让自己,安心地掌控西夷。他在隐晦地告诉自己,他甘心在自己麾下,做一个最忠勇的大将。

    ……他到底长大了啊。

    因为那些伤痛。那些变故。虽还稚嫩,却也仍是长大了许多。

    若是以前,他又怎么会如此拐弯抹角,话里有话地来说这些?

    ……桑延。

    他从来直来直往,莽撞得如西夷草原上一头凶猛又直接的幼狼。但现在,幼狼长大,终归不复以前。他担心,自己会和他心生嫌隙。但其实啊……

    桑延不知道。

    自己若是真想把住权势不放,又怎么会不制止那些,连桑延都已察觉出的支持和暗流呢?

    桑隼微微低头。

    并州王府内,奢华精致。

    春日到来,里面的许多花草盛开。桑延推着他,经过了一处繁盛灌木。那灌木上挂着颤巍巍的露珠,有一滴露水滴下,沾湿了桑隼的薄毯。

    无人知道,在被露水微微沁湿的薄毯之下。

    桑隼蜷起的手中,是他方才咳出的,一片粘稠发腻的血迹。

    血迹极多。

    前几日他咳血时,那些血迹还能被手握住。而今日的血,则已蔓出指缝,在他腿上,浸染出一片斑驳。

    桑延一路推着桑隼回到院中。

    自从桑耳死后,桑隼向来不让人贴身伺候,就连对桑延,也不例外。

    是以,桑延只将他送入房里,又把一些乱掉的东西都整理好,再略待了会儿,便起身离开。

    现下不是战时。

    故而,王府内的军医,倒也够用。

    韩兆身份敏感,桑延没有叫别人,而是自己去了军医那里,取了些伤药回来,走到韩兆所在的院中。

    眼下已到正午。

    太阳高悬。

    韩兆身上有斑驳的血迹。他坐在床上,微微垂着头,一声不吭。听到外面的响动,韩兆抬起头来。

    “二将军。”

    韩兆哑声道。

    桑延点了点头。他将伤药放在桌上,而后,坐在一边。他说:“方才我送大哥回去的时候,有人来报,说是探子发现,有几个大良兵士似是跟在你后面,跟来了王府附近,但他们极警觉,才被发现就逃走了,或许,是大良圣人派来的,和郡主应当无关。有人追你,跟踪你,大哥应当更会相信,你和大良圣人毫无关系,也不会背叛了。”

    “多谢二将军。”

    韩兆轻声道谢。

    桑延没有再说话,只指了指桌上的伤药。屋内一片沉默,只有韩兆解开衣衫时,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整个上半身,都几乎看不出太多肉色。他将药粉,涂在伤口之上。

    整整一瓶药粉。

    悉数被他用尽。

    桑延带来的,还有些麻布条。韩兆牙齿咬住布条,将伤口绑住。汗水密密麻麻从他额上渗出来,但他一声闷哼也未发出。桑延沉默望着他。直到韩兆将上衣重新穿上。桑延低低出声道:“韩兆。”

    “二将军。”

    “你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韩兆顿了片刻。

    半晌,他道:“方才我和桑将军所说,其实,基本都是事实。但唯有一点。那便是,我给郡主的药丸,便是真正的,月圆香的解药。我没等到月圆之夜,就想办法喂给了她。她没有毒发,也不知道自己中了毒。她帮着我回来,是因为,我告诉她,我伤了圣人,若我不逃,那我……就会死。”

    “她心善。不忍心我死。”

    韩兆的声音低低的。

    他眼眸垂下来,有些低缓的温柔。

    他说:“所以,她帮着我,离开了大良大营。”

    室内无人说话。

    这间原本属于桑耳的院子里,原本种了许多树木。

    现下,阳光晒下来,在屋外院内的地面上,种下一片斑驳的阴影。

    桑延听着韩兆的话,许久,似乎有一种迟钝的,缓慢的痛,涌了上来。

    “……她没有毒发。”

    “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中毒。”

    “是。一切,都要多谢二将军。”

    “……不必。”

    桑延低低回了一句。

    半晌,他突然又道:“鸢娘……她,有提过我吗?”

    桑延转头,去看韩兆。

    经历了这些事情,他已不是从前那个莽撞天真的二将军。但此刻,他望着韩兆的目光中,竟似乎有些渴求。

    那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渴求。

    韩兆顿了片刻。

    日光温和地淌。

    韩兆点了点头。

    他说:“有的。她问我,二将军帮她逃出,有没有受到责罚。她问我二将军现在情况如何,西夷剧变,二将军有没有因此……伤心难过,难以振奋。”

    韩兆笑了笑。

    他说:“我告诉她,二将军受宠,虽然被罚了,但是不重,二将军也没有后悔。我说,王和桑伯被刺,二将军是很悲恸,但他没有一蹶不振,还是原来那个意气风发,发扬蹈厉的他。”

    他的声音又低又缓。

    桑延听着,竟然觉得有些恍惚。

    他听着韩兆描述的那个人,仿佛看到许久以前,那个鲁莽勇武,没心没肺,只知打仗,别的一律不关心的自己。

    明明是不久前的事。

    怎么感觉,却仿佛,已经过了许久许久?

    脑子里的回忆倏忽涌现。

    他想起自己曾经摩挲着药瓶,对着那个屏风后,似是鸢娘的身影,面红耳赤,结果却在撞见回来的她时,目瞪口呆,羞赧不已。

    他曾在犽哲看春宫图册的时候,磕磕巴巴提到她。

    又在独自面对她的时候,脸红到脖子根,一边羞耻着唾弃自己,一边又忍不住,因为和她离得近而欢喜。

    那些欢喜,现下细细密密泛在他心里。

    从王和父亲死去之后,经历了这样多。他好像一夜之间,被迫从少年长成了青年。

    这是好疼,好痛的成长。他面前的两座大山倒了,他心里还未真正成熟,却已经被迫担起许多责任。他在这责任中,压抑着喘息,常常会觉得,透不过气来。

    只有在晚上。

    夜很深时。

    他会想到,王和父亲还在时,自己自在地在草原上策马扬鞭,捕猎狼群。西夷的勇士们,没有一个比他会训马,也没有一个,能赢过他的长刀。

    他每次捕猎,都满载而归。部族里的姑娘们点燃篝火,围着他跳舞。火焰升腾,灼烧着他脸上发烫,但他心里,全是一派快活。

    他想起这些情形。

    又在下一刻片段,会骤然想起她。

    她离开他好像没有多久。她柔弱的脸,还有生机勃勃的,野狼一样幽暗的眼。她在黑暗里看他,长刀在她手上,迸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勾人心神的美丽。

    桑延不知如何形容这种美丽。

    但他从第一次见到起——

    便克制不住,心向往之。

    桑延忍不住轻声道:“……她提了啊。那她提了……多少次?”

    没等韩兆答话,他就说:“十次?”

    说完,又好像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像是怕失望。他赶紧又道:“八次,不,五次?”

    韩兆没有说话。

    桑延犹豫一下开口:“那,三次……总有的吧?总不能……真的,只有一次吧……”

    他眼神里有些失望。

    好像这一瞬间,他还是曾经那个放肆快活,又在喜欢的人面前,忍不住脸红的青年。

    韩兆望着他。

    半晌,韩兆轻声说:“……我不记得了。但,一定不止三次的。”

    桑延怔怔望着他。

    过了会儿,桑延忽然笑了一下。

    他说:“我知道,我不像你,能为了她自己吃下毒药……我比不过你的,但她还记得我……”

    他轻声地,低低地说:“……真好。”

    桑延带来的药,效力很好。

    次日,韩兆身上的伤便不再有渗血的,再过两日,也都慢慢结了痂。

    他伤自己的时候,特意避开了要害,是以,那些伤未曾累及根本。他已经可以拿刀,只是招式,有时还不太灵活。桑延仍旧每日都来,只是,不再过多提及萧静姝。他每日带来药粉,韩兆的伤势,也几乎痊愈。

    接连四五日,都无事发生。

    而直到这夜。

    夜里便似乎不太安稳。而直到清晨,夜色还未全部散去。屋外隐隐约约似有火光腾空而起。下一刻,突然马蹄声混乱响起,有人尖声叫喊起来:“报——!大良人渡河突袭,已到并州城外!城门即将失守,将军!快些迎战!”

    外面的人声嘈杂声仿佛都被这军报声惊醒,一时间混乱一片。韩兆猛然睁开眼。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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