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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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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静鸾关上院门。

    她到底接过了那一篮桑葚,往里走去。

    萧遥之早已用完粥食。他目光停在桑葚上,眼神晦暗,未置一言。

    他方才,应当是没有听到的。

    这处小院虽然不大,但院门口离屋门,也有数丈之遥。方才她说话时,特意压低了声音,那妇人的音量也并不大。

    但即便如此,看到萧遥之,萧静鸾心中,仍止不住有心虚闪过。她放下篮子,主动同萧遥之道:“厉公子,这是隔壁娘子……送来的赔礼。”

    萧遥之抬起眼来。

    萧静鸾抿了抿唇,露出个苦笑:“她家幼童攀墙,看到我的脸,出言不逊,大声嘲讽,被他母亲发现,是以,隔壁娘子才会带那幼童过来,向我赔罪。这桑葚不少,若是不吃,容易坏了,待会我收拾出来一些,酿成酒,埋在院子里,这篮子到时候,隔壁娘子还会过来,再拿回去。”

    她同他说着。

    而萧遥之的目光,则从桑葚,移到她的脸上来。

    她已经取下帷帽了。

    那张脸上,纵横交错,全是凸起狰狞的疤痕。萧遥之目光幽深,看她半晌,突然道:“收下她的赔礼?”

    萧静鸾不明所以,应了一声。

    萧遥之低低笑了一声。

    他道:“那幼童出言讥讽你,夫人竟未想着,要杀了他,以泄心中怒气吗?”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

    萧静鸾话语戛然而止。

    剩余的话卡在喉咙里,无法说出。她望着萧遥之平静到几乎死寂的脸,一时间,竟觉好像有什么寒气,一点点从脚下冒出。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厉公子怎会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她勉强笑了笑,脸上的虬结疤痕,跟着她的表情扭动着。她说:“不过是幼童不懂事,一时失言……”

    她声音越来越低。

    萧遥之静静看着她,面上神色未变。

    “是啊。”

    他低声道。

    他说:“我怎么会觉得,夫人是这样的人呢?”

    院内无人说话。

    早晨还算和煦的气氛,在这样的沉默中,好像一点一点变得冰凉。

    萧遥之看着眼前的人。

    胸口的伤,早就愈合了。

    他好像已经记不起那种疼痛。

    但他却能清楚记得,他和吕氏父女奔逃到破庙之中,远远的,他看到滔滔火光,冲天而起,那吕家的小院,竟就如此,毁于一旦。

    他那时闭着眼。

    明明隔得很远。

    但他却好像觉得,那股热浪,正以凶狠之态扑面而来。他的头发,身体,皮肤,心脏……

    一切的一切。

    都被灼烧着,如蝗过境,寸草不生。

    他早就知道,她是这样的人。

    只是他从前从未想过,她会这样对他。

    似有什么东西在对着他撕扯又嘲笑,鄙夷又臣服。这回到陈地的一路上,他取下易容,在黑夜里盯着她的身影。

    他知道,她怕他。

    而他更加知道。

    再灼烈的爱意。

    再深切的感情。

    都化不掉她。

    只有给她无边的恐惧。让她知道,逃,就是死。只有让她知道,他对她,将凶残无匹,再无一丝感情——

    她才会老老实实,留在他的身边。

    真可笑。

    事到如今。

    他恨她入骨,却又自虐般,想要将她留在身边,看着她恐惧张皇,再无一丝依赖的眼睛。

    他好像,从那里面,便能得到一丝疼痛的满足。

    这样的满足,似饮鸩止渴。

    而他卑劣着。绝望着。挣扎着。却始终无法挣脱。

    萧遥之低下头。

    他从那篮中取下一颗桑葚。

    桑葚是隔壁妇人已经洗过的。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他将桑葚放入口中。

    那沁甜的果子,大约是熟透了,在他嘴里,皮开肉绽,散发出一股,甜蜜到,几乎如腐烂的香。

    到了下午。

    萧静鸾已经将桑葚全都收拾妥当。

    有人在院外敲门。萧静鸾迟疑看了一眼萧遥之,见他未曾反对,才敢小跑着过去,将门打开。

    门外,仍旧是那隔壁妇人。

    妇人笑着说:“我是来拿篮子的。”

    萧静鸾跑回去,将篮子取来递给她。而在接过篮子的同时,妇人不着痕迹,将手里一个小小的纸包,塞到萧静鸾手中。

    “这药够用三四次的。”

    妇人压低了声音说。

    她道:“若要受孕,最好在两次月事之间用。这东西只是助兴,并不伤身,小娘子,你好好收着。”

    “好。”

    萧静鸾将纸包赶忙收到怀里。

    她不敢多留,生怕引起萧遥之的怀疑,将篮子还给妇人,便赶忙关上门。

    门里,萧遥之正在屋内,对着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见萧静鸾回来,他将东西收起,站起身来。

    他瘦高的身影挡住身后的书桌。见他这模样,萧静鸾咬了咬唇。她道:“……我去做晚膳。”

    她说完话,便转身往灶房而去。

    灶房里,她早早在午时,便炖上了一锅鸡汤。

    她其实并不会做饭。

    再如何勾心斗角,衣食住行上,她都是陈王府中,自幼娇养长大的女儿。后来,哪怕是和萧遥之一同逃亡,再缺衣少食,萧遥之都会把自己的吃食让给她,也不会让她过多辛劳。

    而今,她煮粥熬汤的这些法子,还是在陈王府中时,为了讨好陈王、陈王妃和萧遥之时,偶尔和膳房的厨娘习得。而那时,她也只是在厨娘快将所有东西全都做好后,在厨娘的指导下,放些调料,盖上盖子,如此,就算作是她自己亲手所做。

    是以,到而今,煮粥尚可,但其他的饭食,她做得并不好吃。

    只是,无论味道多怪异,萧遥之都从未说过。

    他只是沉默着将她做的食物全部吃下,好像尝不出里面的怪异。萧静鸾曾听说过,有人受尽苦难,颠沛流离,等重新能够吃饱饭时,才发现,原来在一次次的折磨中,自己已经失去了味觉。萧静鸾不敢问他是否真的吃不出调味的奇怪、肉里未除尽的腥气……

    正如她从来只敢叫他厉公子,从来也不敢探究,他和她分别之后,是如何度过的那些时间。

    鸡汤沸腾着,撞击着陶罐的盖子。

    有鸡肉未处理好的腥臊气味,从里面溢出来。

    萧静鸾深吸口气。

    她佯做转身拿勺,看见周围,并没有萧遥之的身影。她微微松了口气,掀开盖子,从腰间拿出那个小小的纸包。她手抖了一下,将大约三分之一的粉末,倒进了陶罐中。

    那些粉末,甫一进入汤里,便如泥牛入海,消失不见。

    萧静鸾额上有汗水渗出。

    她不敢再看,赶忙重新盖好盖子,又将那纸包,小心翼翼,藏在灶台下,还有余温的一堆草木灰里。

    今日的晚膳,便是一锅鸡汤,再加些粟米。

    萧静鸾将东西全部端到桌上。她先盛了一碗鸡汤,端到萧遥之跟前,而后,又盛了一小碗,自己也先喝下一小口,朝他示意。

    萧遥之面色平静。

    他饮下一口鸡汤。

    萧静鸾头埋在碗里,小心翼翼看着萧遥之的表情。他似乎未尝出里面的不对,面色一如往常。他大约,是真的失去了味觉吗?……而这鸡汤里下了三分之一的药,她原本也就打算,将这汤,和他分食掉。

    她不敢面对他。

    更不敢在他面前,自荐枕席。

    只有她也服了药,有那药性的鼓舞,她才能有勇气,壮着胆子,去试探着,触碰他。

    而今,她大约已是有孕的了。

    她再不愿,也别无他法。

    她只有和他有了夫妻之实,这腹中孩子的来源,才能名正言顺。而有了孩子——

    或许,当他以为,这是他的孩子。

    他便能对她宽容些,放过她。

    鸡汤带着一股腥臊的油气。

    喝下一碗,便需得再灌些水,才能压下那股异样的味道。

    萧静鸾将吃完的碗筷都收拾好。灶房里,还有烧柴剩余的暖意。她抿着嘴蹲下身,在靠近灶台的这一瞬间,她感觉到,好像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热意,从她小腹处,慢慢地,升腾起来。

    这感觉并不强烈。

    像是从前,月事疼痛时,侍女在她小腹处,放的暖瓶。

    小腹那里的暖意,慢慢蔓延到全身。鸡汤越凉,便越腥臊。方才,她喝下的不多。而萧遥之喝的,是她的两倍之数。

    她都已经起效了。

    那他……

    她不敢看他,却又克制不住,想要去看他。

    天色已经暗了。

    院中,只有两盏惨白的灯笼。

    那灯笼的光莹白,却并不明亮。照在院内,似是清冷的月光,流泄在地上。

    那灯笼拉长了院中人的影子。

    萧静鸾抬头去看,正正撞上,院子里,萧遥之看过来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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