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换血之法
夜风如慕。
缱绻至此。
萧静姝坐在上首，看着韩兆跪伏在地。
她的目光，从他发顶往下。
到他嶙峋的颈骨，弓下的脊背。
他跪在她面前，便如，许许多多次的曾经。
风一点一点呜咽着。
她慢慢站起身来。
山高水长。
她未言一句。
她慢慢越过他，往外走去。营帐之外，只有零星的一些火把，那是夜间的兵士在巡逻。大河离这边有些距离，春日潮涨，恍惚间，她似乎听到大河奔啸的声音。
河水滔滔。
萧静姝闭了闭眼。
蓦然间，她好像想起，在那条大河的支流里。
支流中，河水冰冷。
湍急的流水，带着树枝碎石卷过。
她头顶是一片暗色的河。她能听到，坚硬的马蹄，踏过湿软泥土。她沉在大河之中，被困在河石和那人之间。
哪一处都是冷的。
可她那时，其实，从未担心。
风也退了。
夜晚宁静得让人害怕。
萧静姝静静往前走。直到，终于又回到，大帐之前。
她未吩咐，帐内便不敢留人。
大帐如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漆黑阴暗，待人进入。
空气的冷意，张牙舞爪。
这样浓到如墨的黑，称着远处那些火把，竟也令人觉得荒唐，以至于，光怪陆离。
萧静姝面上是一片平静。
她坐在大帐，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过了不知多久——
她在黑夜里出声。
“来人。”
她的声音平淡如往常。
有兵士赶忙进来。
她说：“去将太医令找来。”
军医处中如今的太医令，并非现任，而是前度太医令。
这前太医令姓曹，名季年，资质甚老，曾服侍过三代帝王，到而今，已近耄耋之年。
历经三朝，又医术高超。
他所了解的，必然会比寻常人更多。
那兵士动作很快。
约莫一炷香时间，便将人带来。
曹季年显然是被人从睡梦中吵醒，头发胡须，都还未来得及整理妥帖。
眼下，见帝王高居上位，曹季年赶忙颤巍巍跪下行礼，而后，又小心道：“圣人深夜唤老臣来此，可是有何不适？”
萧静姝微微摇了摇头。
她神色平静，对着边上的兵士摆了摆手。
那兵士恭敬退下。
萧静姝道：“曹大人，且过来些。”
曹季年不敢怠慢，赶忙起身，小心走近。及至到了离上首只有一丈之遥，萧静姝平稳出声道：“曹大人可知，先帝在时，十二位皇子，夺嫡之事的内情？”
曹季年身形当即僵住，下一刻，他才要站稳的膝盖，嘭一下重新跪下来。
他面上显见带着慌张，不敢看向萧静姝。
当年那件事，与其说是夺嫡争皇位，倒不如说，是一件前所未闻的皇室丑闻。
当年知道内情的人，已经几乎全都死了。
唯有他，急流勇退，告老还乡，先帝当时，也不是不想对他动手，只是还未来得及下令，便病势汹汹，再也没能起来。
先帝不在了。
曹季年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他这两年，一直提心吊胆，原本想着，再不愿涉足官场，但两年间，竟真的从来没人暗杀他，他便猜测着，大约是当今圣人，并不在意那件事。
毕竟，如今的圣人，才是那件事里，最大的赢家。
是以，当他听闻，圣人将要御驾亲征，而军医处尚缺一个领头之人时，他大着胆子，令昔日官场好友，帮忙引荐。
十余年前，曹季年的老妻便是在边关混乱时，死于西夷人之手。曹季年和老妻结发情深，如今，有为国分忧，为老妻报仇的可能，他也才因此，愿意铤而走险，重新回到人前。
大帐之中。
曹季年冷汗涔涔冒出。
他道：“老臣惶恐，皇家之事，老臣不敢妄议。这些年来，老臣也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过当年。圣人是天命所归，圣人……”
“曹卿不必紧张。”
萧静姝声音平稳传来。
她说：“孤比你更清楚，孤这皇位，到底是缘何而来。十二个皇子，寻常情况，就算夺嫡争位，有圣人看着，也绝不会一个都不留，以致到了最后，这皇位，竟成了孤的东西。当年的先帝，原本，就没想过再留下任何一个皇子，他觉得，只要事成，那自己年岁尚轻，想要儿女，再生便是，不是吗？”
她声音平缓。
说出来的，却是骇人听闻之语。
这话旁人听了或许不解。但曹季年听着，却只觉这些内容，比之西夷人的长刀，几乎还要令人生畏。
他颤声道：“圣，圣人……”
萧静姝微微笑了一声。
她道：“孤唤你来，不是为了清算当年知情之人。而是，当初，你身为太医令，是宫中医术最高之人，此事，你不可能，全不知其中道理。”
她从上首走下来。
曹季年战战兢兢，跪伏在地。
萧静姝平静弯腰，将人扶起。她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道：“曹卿，你和家人的性命，不必担心。孤继位后，也曾看过几位皇兄的尸首。那些尸首干瘪如骷髅，甚至有些尸体，青黑发紫，显然是中了毒。那般模样，实在是……叫人心生骇意。先帝之事，孤不欲言说。但，先帝之所以能走到那步，想必，那法子，一定是见过一些成效的。”
她的手只轻轻用力。
曹季年便不敢再跪，只冒着冷汗站起身来。
萧静姝微微笑了笑。
她道：“曹卿既知此事。那么，那法子的内情缘由……便在今日，将你知道的，都说给孤吧。”
“……是……”
她如此下令，曹季年不敢违抗。
他心中胆战心惊，昔日皇宫血流成河，各皇子人人自危，几至癫狂的情形，仿佛又浮现在他眼前。
眼前这位圣人，果然如外界所说，心狠手辣，凶残暴戾。
那些皇子死时的情形，他从前便看过。纵然行医一世，见过那么多尸首，但那时，他亦因此心惊。
而眼前的圣人，提起当年，却能面不改色。
她话里方才说的，青黑中毒的尸首……
那些毒，原本，就是那些皇子们，自己给自己下的啊。
只是，纵然给自己喂毒，但当时先帝已然疯狂，他们仍然，难逃一死。
长安城的皇宫，看似锦绣无边，富贵绝伦。
但其实，每一寸土地，又何尝不是被鲜血浇灌而成？
宫人们的鲜血，被浇在那土地上。
尊贵如皇子们的鲜血，也折在其中。
而更有甚者，哪怕是先帝那般，天下之主……
也照样，死在其间。
曹季年抿了抿嘴。
他花白的头发，被紧张的汗珠洇湿。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道：“当初那法子，其实也不是太医院提出来的，而是赤霞寺的僧人，最先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