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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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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静姝今夜异常,是受了前些日子所用安神香的影响。

    安神香让人如梦似幻。月下芝压制了安神香的解药。那让人昏沉,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药力,涌了上来。这样的药性,混杂着那一点残存的十日春。还混杂着,对当时伸入帐中的那只手的主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欲念。

    这些东西,一同让她,成了今夜的模样。

    今夜的她,不是她。

    却又才是她。

    这样的梦。她做过多少次。又有多少次,其实是在苦苦挣扎,在梦里,求生无边,在一片黑暗黏腻的沼泽里,越陷越深?

    “圣人无法休息。”

    傅行的声音,很慢地响起。

    他说:“圣人夜不能寐,夜夜如此。故而,才会不得不用香。”

    他的声音如一把利剑。

    在这漫长的,冗余的夜里。

    寒光泠泠。朝对面的人捅去。

    韩兆动了动嘴唇。

    半晌,他道:“她……睡不着吗?”

    他问了个可笑的,多余的问题。

    口腔里先前压下去的血腥味,好像又涌了上来。

    月圆香的毒发越来越凶。这样真实的疼痛,仿佛在告诉他,这不是梦。

    不是梦啊。

    是血淋淋的现实。

    原来苦入喉肠。痛到极致……

    是这等滋味。

    韩兆闭了闭眼。

    那夜不能寐,日日难安的时候,他也有。

    他知道其中滋味。但更知道,她不能再用这安神香。

    他道:“那先前的反应,都是月下芝的作用。月圆香的解药本身,服下后,若体内无毒,便不会有其他症状。”

    傅行道:“是。”

    顿了顿,他又道:“只除了,那香味。”

    “那香味?”

    傅行道:“是。我先前将解药拿给太医令,他便是靠解药的香气,闻出了月下芝的味道。后来,我也闻过,但那香气极淡。寻常情况下,应当并闻不出。”

    韩兆慢慢点了点头。

    香。

    他倏忽间,想起方才在帐中,她身上那股,令他想要吞噬掉一切的淡香。

    那淡香很轻。

    混杂着她身上原本就有的香气,比之从前,更加勾魂夺魄,令人难以自持。

    那股淡香,想来,便和月下芝有关。

    她服了解药,她血液里,有月下芝的药性在流淌。他身上也有月圆香的毒。便是那身体对月下芝的敏感和渴望,才让他生起,比从前更凶狠的欲望。

    韩兆慢慢道:“我会注意的。”

    往后,在西夷,假装自己已经服下解药之后,他会去杀人,会去燃香。会用那些血腥味,或是其他的味道,覆盖住自己全身,好让人不知晓,他身上并没有月下芝的香。

    傅行“嗯”了一声。

    夜风缓缓拂过。

    涩味在口中,越演越重。

    疼痛在四肢百骸,如潮汐般,涌起又褪去。

    韩兆说:“她不能,再用安神香。”

    傅行转头看过来。

    天边渐渐,将要露出一点鱼肚白。

    那一点微光让人好像镀在一层不真实的雾里。一切的一切,如梦似幻,似不清晰。

    韩兆说:“距离拿到下次解药,我还有些许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我会令她明白,我最无耻,最卑贱。”

    最不值得,令她夜夜不得安神,不能好眠。

    他说:“她需要一个人。”

    一个比他好,比他更能,忠心耿耿,陪在她身边的人。

    他要把那人,亲手推到她身边。

    当她知道,他竟能如此做——

    竟能如此荒唐,用别人来替代他。

    她便当对他,彻底失望。

    从那以后。

    再无期待。

    再无爱恨。

    没有他的日子里。

    在他消失,湮灭,乃至往后,他求来了所有解药,他彻底从这世上不复存在的日子里——

    她只记得,他是个卑劣的人。

    是个从无真心的人。

    她会,夜夜好梦,福寿无疆。

    韩兆转过头来。

    晨曦笼在他的脸上。

    满月之夜,过了。

    他身上的月圆香,这月的毒发,也不会再来。

    他是那般好颜色啊。

    若无那些意外。他也该是个好人家的公子。他坚韧又俊朗,在这即将到来的春日,他会骑着马,在草地上驰骋。那些来游春的小姐和公子,任谁见了,都会觉得,眼前的郎君,隽秀无双。

    但他此刻,眼下是淡淡青黑。

    他身影挺拔如松。风抚过他的头发,吹乱了鬓角。他袍袖扬起,有风卷起冬日未扫尽的枯叶,落在他身上。

    那在血海尸山里,无边的戾气好像忽然淡去。

    风也温柔。他也温柔。

    他站在那里。

    便成了一道,护在她帐前的城墙。

    他望着傅行,轻声道:“那用来替代我的人。还请傅将军费心。”

    天光既亮。

    大营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傅行走在大营之中,想着方才韩兆说的话。

    韩兆问他要一个人。

    而这人,必须要足够忠心,足够听话,也足够可以把控。

    而且,为防万一,这人还不能知晓,圣人的真实身份,以免节外生枝。

    这人……

    傅行握紧剑柄。

    天光刺目。他闭了闭眼。

    来往的兵士同他行礼。

    他往前走着。

    脚下是片片尘土。

    这人,若可以——

    他何尝,不希望是他。

    但他营帐之中,还有昨日送来的,那婴孩的胎发。

    他本就在地狱之中。

    又如何,能用自己这全是晦暗和罪恶的身躯,再去染指圣人,去将她,从过往的梦中,拉出。

    天几乎全亮了。

    他仍没有回到营帐。

    他站在原处,很久,很久。直到不知什么时辰。一个兵士在远处看了他许久,半晌,小心翼翼凑过来,小声道:“傅将军,傅将军?”

    傅行转过头来。

    一个面目清秀,眉眼端正的兵士正试探看着他。

    傅行记得这人。

    当初,萧静姝从并州回到幽州大良大营,便是眼前这兵士给他通风报信,而后,他才骑着马,从营帐里冲了出来。

    只是不知,他姓甚名谁。

    见傅行转头,那兵士显见地松了口气:“傅将军,您没事就好。您在这里都站了快一个时辰了,都没动过的,许多人都担心您……”

    那兵士说着话,往傅行身后看去。

    傅行顺着他目光去望。果然看见,有一小队兵士正在面露担忧,朝这边看来。

    “……我无事。”

    傅行低声道:“只是在想些军情。”

    “那就好,那就好。”

    那兵士赶忙笑了一下。笑容单纯又青涩,乍眼看去,便让人知晓,其实是没经过太多事情。傅行正在往回走去,却正对上那诚恳至极的笑容。

    傅行的脚步顿了一下。

    那兵士跟在他身边,见他不走,也不敢动。

    剑柄粗粝着,摩擦着傅行的手心。

    好似有什么苦酒,在极慢地,一点一点,淌满他的心脏。胸腔里,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在将苦酒,反过来,送入喉中。

    周围的嘈杂声,越来越多。

    傅行低头,兀自苦笑一声。

    半晌,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兵士愣了一下,赶忙道:“我……?禀,禀傅将军,我叫林五!”

    林五或许觉得自己要得傅行赏识,一下有些激动。

    傅行慢慢呼吸一口气。

    他重复道:“林五。”

    “是。”

    林五挠了挠脑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他羞赧道:“我家里爹娘都没念过书,取名就随意些。我是家里第五个,就叫了林五。不过,我虽然名字随便了些,但自从进了军中,知道要看舆图,看军报,我已经会认字了!也念了一些书了,就是不多……”

    他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

    傅行转头看他。

    面色生嫩,眼神清澈,这确实是个,看上去就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

    这样的少年人……

    大约,或许才能最算得上,干净明澈吧。

    那苦酒好像越发浓了些。

    傅行压下喉中苦意,慢慢道:“你随我一起,边走边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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