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呓语

    时间已晚。

    萧遥之二人下山，避开大路，一路坎坷，走了接近大半天。

    数个时辰来，滴水粒米未进，萧遥之看上去尚且好些，但萧静鸾，却是早已气喘吁吁，面有菜色。

    这处破庙凋敝。

    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越是贫瘠的地方，民不聊生，百姓们只能祈求神明保佑，而无法用人力的法子，过上好日子，这样简陋破败的寺庙，也就越多。

    而从前的幽州，王公贵族们，日子仍旧富贵，但百姓们的生活，过得并不算好。

    供桌上有几块饼子。

    已经被老鼠啃得七七八八，只剩一个边。

    萧遥之面不改色走了进去，抓起一块破饼，塞入口中。

    萧静鸾站在一旁，不敢出声，但在看到萧遥之动作之时，却觉腹中的饥饿也被恶心得少了几分。

    那些饼子上，甚至还有几块老鼠屎。她虽然此刻境遇极差，但再低谷的时候，宁可用人肉煮汤，也没吃过这等东西。她找了个门后的角落，蜷缩在一旁，小心翼翼，看着萧遥之的一举一动。

    那饼子干涩，难以下咽。

    还带着一股浓重的馊气。

    但萧遥之将这些东西全部咽下。

    他现在，面上因着易容泥土的缘故，看上去脸色没有太大改变，但他知道，自己身体先前就没好全，以至于甚至，只能被吕楠娘养在地窖之中。现在，这般杀人而后跋涉，若是到这座破庙的路再长一点，他有可能，就坚持不下去了。

    所以，他必须要补充食物。

    有了食物，他才能遏制住自己快要发抖的四肢。才能在夜晚，或许萧静鸾想要逃跑，或者动手杀他的时候，有阻止的力气。

    萧遥之闭了闭眼。

    他嚼着饼子，在心里，自嘲笑了一声。

    他转过头，看着一旁的萧静鸾。少女小小一团，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可怜极了。但无人知道，在这人心中，住的，原是一条，噬人的毒蛇。

    那毒蛇缠紧了他。

    将他骨头寸寸勒断，想要让他窒息，令他死去。毒蛇的毒牙已经虎视眈眈抵上他的皮肤。

    但他仍要和那毒蛇纠缠。

    她要了他的命。

    那就该和他，至死方休。

    夜渐渐深了。

    这处破庙门已经坏了，先前的雨滴飘进来，原先庙里的供桌这些，也都已濡湿。用这些木柴生火已是不可能。萧静鸾睡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眼下是春天，各色虫蟲都已复苏，半夜，时常有小虫爬到她身上，一片痛痒。一片黑暗之中，她被地面硌着，被虫子咬着，难耐地半睁开眼，翻了个身。

    而就这一下。

    萧静鸾翻身的动作一僵。

    一片月光之下，她看见，原本躺在离她两丈外的萧遥之，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坐在了她的身边。

    他正盯着她。

    那张布满泥土裂纹的脸，被惨白月光称着，更显不似真人。他就坐在她身旁，直勾勾地俯着身，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萧静鸾翻身的动作只迟滞了一瞬。

    下一刻，她似是全然无觉，重新又翻了回来，背对着萧遥之。她嘴里咕哝了一声，抓了几下身上刺痒的地方，仿佛对他的动作，全然不知。

    但她的睡意，却在刚刚那一刻，已经全部消失。

    她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已经醒来。她心跳剧烈，浑身上下，毛骨悚然。破庙内一片寂静，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激烈的声音。片刻之后，她听到自己身后，有一阵人在动作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要干什么？

    他……要杀了她吗？

    萧静鸾浑身僵硬，却不敢睁眼。她竭力稳住呼吸。下一刻，一个尖锐冰冷的触感，慢慢地，抵住她的脸颊。

    那东西……

    萧静鸾喉咙克制不住，滚动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背对着萧遥之，将眼睁开一条缝。

    那是一根玉簪。

    一根先前，萧遥之用来杀死了陈樋亲信，将她掳走的玉簪。

    那根玉簪上，还有未擦干净的鲜血。萧遥之用玉簪抵着她，一点一点，慢慢往下滑。

    萧静鸾浑身的肌肤，几乎都随着玉簪的动作，变得冰冷颤抖。

    那玉簪划过她满是沟壑疤痕的脸，到了她下颌，而后，触碰到了她脆弱柔软的脖颈。

    脖颈上，是跃动的青色血管。

    夜色深重。眼前之景，更甚魑魅魍魉。从未有一刻，她离死亡这样近。她知道，他恨她，他想杀了她……

    萧静鸾呼吸几乎要克制不住，急促起来。

    她听到他在她身后，低低地笑。

    萧静鸾心中各色念头急转。下一刻，她颤颤出声，小声道：“哥……哥哥……”

    脖颈上的玉簪顿了一下。

    萧静鸾不敢停顿。

    她仍旧闭着眼，假装自己熟睡着，只是在说梦话。她含混不清地，在梦里小声啜泣：“哥哥……有坏人要欺负我……鸾儿，鸾儿好想你……”

    “鸾儿想哥哥了……”

    “每天都想……”

    “有个长得像哥哥的人，但他也凶，也坏……哥哥从不会这样对我……”

    “哥哥……”

    她的声音一声接一声。

    她状似委屈地在梦里哭着，呓语着。慢慢地，她感觉那玉簪，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

    萧静鸾心中一松。

    劫后余生的感觉，几乎让她浑身都发软。

    她无声平复着呼吸。而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怎么不说了？”

    萧遥之的声音嘶哑低沉，如阴鸷的鬼怪，在玩弄他的猎物。

    萧静鸾头发骤然发麻。

    她几乎是瞬间，就要顺着他的话，继续乖巧地说下去。

    但才张开一点口。

    她猛然意识过来。

    她现在应当在熟睡才对。

    熟睡时，梦里的话，才最真心，才可能会被暂时放过。而只要她顺了他的意思，继续“说梦话”，那就说明，她是醒着的。

    那她之前的那些呓语，也就都是，骗他的。

    冷汗涔涔冒出。

    萧静鸾牢牢闭上嘴巴。

    她竭力做出绵长的呼吸声。鸡皮疙瘩一片一片在她身上暴起。恐惧无边无际。她背对着萧遥之，一点也不敢动弹。

    身后似乎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

    而后，是一阵极轻的脚步。

    他走远了。

    他应当是离开了自己身边，又去旁的地方躺下。

    但这一夜，萧静鸾再不敢入眠。她也不敢动作，不敢起任何逃跑之心。

    她闭着眼，等着天光既白。等着自己僵硬的身体，在日光的照耀下，一点一点，恢复知觉。

    幽州大良大营。

    大帐之中。

    萧静姝坐在案几后面，静静听着兵士们的汇报。

    这兵士是先前傅行派去的，在韩兆营帐边上监听的兵士。

    这些人善隐匿。韩兆的功夫，和傅行不相上下。傅行曾试过，在没有提防的情况下，察觉不到他们，那韩兆，便应当，也察觉不到。

    那兵士说完话。

    萧静姝半晌未语。

    她手指轻轻摩挲着杯盏壁，低声道：“……药？”

    “是。”

    那兵士道：“吴医婆曾提及，那药是否有问题，但关于‘药’的事情，后面却未再多说。后面，吴医婆还说了自己不识字之事。臣推测，应当是两人想用纸笔交流，但却因吴医婆之故，只得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