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自证
在触到韩骁俭目光的那一刹那，韩兆嘴唇蠕动了一下。
中堂中点满了蜡烛。
烛泪流淌，照得中堂宛如白昼。
楼麟手上长刀寒光闪烁。韩兆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半晌，他忽然出声：“王不要！我……说。”
他似是下定决心。
话语艰难地开口：“……若王是想知道，师兄之事，昨日午后，我确实和师兄见过。那时他喝了酒，有些醉意。他同我说……”
说到这里，韩兆声音越发艰涩。
顿了顿，方又道：“……他同我说，他在西夷军中，受大将军排挤，觉得自己无有用武之地。他言语之间，对大将军多有怨怼……但这怨怼，想来只是一时想岔，更何况，他字字句句都未提及到王，更未对王不敬！还请王……明鉴。”
他说完话，微微躬下身来。
那是一副有些颓丧的姿态。
上首，楼麟神色莫测。而下面，桑延不敢置信，看着韩兆，心中只觉如有一把怒火在烧。
原来韩兆，是真的知道那许寿的事情。
但刚刚，王用鸢娘逼他，他却怎么也不肯说，就怕影响大将军声誉。
他不是说，要保护自己的女人吗？
结果，就是这样保护？
鸢娘为他收起尖爪，收起那些眼神，随他折腾，换来的，竟然就是这些吗？难怪鸢娘会有别的心思，会想和自己交好，原来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男人，是个这样的懦夫！
中堂不小。
但桑延心中郁结，蓦然竟有种想要与人决斗的冲动。
桑隼还在身侧。眼前情形，更加由不得他胡来。他深呼吸一口气，强压下自己情绪。
上首，楼麟眯了眯眼。
他道：“就这些？”
韩兆点头：“我已知无不言……”
楼麟：“许寿出逃，你竟不知？”
韩兆愕然，半晌才出声：“师兄……逃？”
他似是觉得荒谬。
然而，还未说完，楼麟又道：“豕牙族叛乱，此事，莫非，你也不知？”
在楼麟之前，草原上各部族分散，虽名义上都归西夷统领，但其实早就分而治之已久，四分五裂，并不听从西夷王的指挥。
楼麟任西夷王后，穷兵黩武，征讨草原，将各个分散的部族全部重新纳入麾下，西夷比之以前，前所未有的壮大。而阿单狐所在的阿部族，还有豕牙族，这是这其中，最大最要紧的两个族群。
若按照原本的打算，楼麟才整肃了这些部族，是要再稳固一段时间的实力，过几年，再举兵大良的。但因为萧静姝提前部署破除土地兼并之策，楼麟为免夜长梦多，故而才将计划提前。
这些事情，韩兆都知晓。
但他未曾想到，豕牙族中，竟出了叛乱之事。
若说先前的惊愕是装出，那现在的愕然，便是实实在在，再无半点虚假。
楼麟对上他的目光，一点一点，审视着他脸上表情：“……两日前，我才出凉州不久，豕牙族便在凉州发起叛乱，且豕牙族人，还绑了我留在凉州的心腹，模仿了他的字迹，送密信给我，言道是有要事，要我轻骑赶往凉州，耽误不得，想要用这种手段，擒住我，好让豕牙族，从此为西夷之首。但他们没料到，我那心腹很是忠心，虽然假装送信，却在信中给我留了只有我看得懂的暗号。我面上没动并州的人马，但却悄悄带了几队亲兵回去，擒住豕牙族的首领杀死，然后，才平息了这场叛乱。”
他一边说着话，目光分毫未从韩兆脸上移开：“而我才得胜，从凉州回来，刚到并州王府门口，就看到许寿仓皇逃跑。且在他房中，我发现最近的军报，竟都不见了。韩兆，对于这些，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我……”
韩兆急促呼吸着。
他面上，是不敢置信，亦是惶惑不安：“这些事，我全不知晓！今夜，我一直在房中未曾出去，对，二，二将军和我在一处的，他都知道！昨日和师兄喝酒，他是说了些对大将军不敬的话语，是以方才，我才不敢说出。但其他的，他真的没有对我说过！我也不知豕牙族竟会叛乱……如果我真的有异心，师兄都逃跑了，我怎么可能不逃！又怎么会在房中等着人抓？师兄他，他……”
韩兆重重喘了口气，咬牙道：“他真的和豕牙族叛乱，有关吗？”
“……”
楼麟望着他。
半晌，楼麟出声：“你觉得呢？”
韩兆犹豫片刻，语气陡然颓丧起来：“……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我原本以为，师兄和我一样，都一心想为天下大同之计死而后已。但自从昨日师兄同我说了那些诋毁大将军的话……我却发现，师兄和我记忆中的师兄，似乎已经不是一个人。师兄逃跑，可能是因为同我说了那些话，怕我告密，影响仕途，这是最好的结果。但若真是因着豕牙族……豕牙族……”
他话语艰难起来：“……若他真是因为豕牙族战败逃走，那他必然要找一个能收容他的地方。西夷他待不下去了，阿部族对王又极忠心。那么，他能跑的地方，就只剩下一个，那便是……”
“大良。”
“大良。”
他的声音，和楼麟的声音同时响起。
中堂内，一片寂静无声，只有大门被外面的风吹得不住晃动，发出哐当的声音，中堂内的烛火，也在这时，因着风雨，跳动了一下。
气氛凝滞，如鬼如魅。
半晌，楼麟对下首一兵士开口：“去韩兆房中。”
侍从立即应声。
但还未出去，便见桑延呼吸一滞。桑延往前一步，急迫道：“王！不必去房里搜寻，我可以作证，今夜从黄昏时起，我就一直和韩兆还有鸢娘在一起，他们一步也没离开过房间！”
鸢娘方才在房中，被韩兆那般折磨。
犽哲爱嫖妓。是以，桑延也知晓，大良有些男人，床笫之间，常以各种淫乱的器具折辱女人。
鸢娘身上全是啃咬的齿痕。
之前床榻又动成那样。
说不准，房中便藏了什么侮辱女子的器具。他二人单独用，就让鸢娘变得这样沉默，要是被人搜出，当场呈上……
别说是大良女人。
就算是想来粗犷的西夷女人，也受不了这样的羞辱。
桑隼眉头拧起。
他低声喝道：“桑延！不要胡闹！”
桑延只觉胸中那股火焰越烧越旺。他咬牙望向韩兆：“你不解释吗！你也不拦着吗！”
韩兆转过头来。
隐约之间，他似乎觉察出什么。
但眼下剑拔弩张，事情正在关键时刻，那点念头，好像只闪过一下，旋即消失不见。
他想要去看萧静姝，但眼下，萧静姝只是个类似女奴的存在，从上了中堂开始，便只得在他身后，什么也不能说，以免做出任何违背身份的事情，惹人注意。而且，他也知晓，必须要让楼麟去搜房间，否则，不足以打消他的怀疑和顾虑。
韩兆不开口。
桑延心中愤怒更浓。
什么功夫好，什么武艺高强，原来都是假的！废的！
桑延大声道：“王！我愿意向鹰神起誓……”
“闭嘴！”
“鹰神”二字一出，桑隼骤然色变。
他再顾不得其他，猛然上前，一把拉住桑延。
“还不快向王谢罪！”
他低喝出声，脚上没有留力，狠狠踹向桑延后膝。
桑延闷哼一声，跪在地上。
鹰神是西夷的信仰。
对鹰神起誓，常常都是在性命攸关，生死一线之际。且若所发誓言为假，西夷人认为，鹰神便会诅咒起誓人，令他父母兄弟都受其害，而其本人，也会从此被草原背弃，死后的灵魂，也将没有归宿。
桑延在今日之事上对鹰神起誓，今日不是他性命攸关，那起誓之事本身，就已经是对鹰神的不敬。
更何况，他这般维护韩兆和萧静姝，更容易引得楼麟猜忌。
桑延被迫跪下。
他膝盖磕在坚硬地板之上，紧咬着牙。
而韩兆，只微顿了顿，随即便道：“我……恳请王，搜查房间，证明我的清白。”
在他身后。
萧静姝一言不语。
桑延却是霍然抬起头来，不敢置信，愤怒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