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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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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元。”

    她唤他。

    “叫出声来。”

    衣衫都落尽了。

    没有其他可用来制造声响的东西。

    不断拍打水花,太过虚假,他唯有叫出声来,她才有机会,在他耳边细语。

    他的手掌搂住她。

    有水钻入他指缝。他手掌倏忽收紧。那些水流如丝线,滑溜着,倏忽不见。

    他全无障碍,将她压在自己身前。她那般柔软,那般温和,顺着他的意,靠近他,再靠近他。

    “鸢娘。”

    他哑声唤她。

    “鸢……娘。”

    “这男子,需要有些武艺,才能有上战场的机会。又需长相寻常,个头,应当与我相似。”

    在他出声的同时,她攀附在他耳畔。

    那些声音如蛇,一缕一缕,带着细小微末的湿气,钻入他耳中。

    他曾见过她这般模样的。

    从前,在养心阁中。在寝殿之内。

    那是外人无法窥见的风光。是只有他知晓的,销魂蚀骨,姣丽蛊魅。

    恰因知晓。

    所以,更难遏制。

    他仿佛被剖成两半。

    一半在水中,被她掌控在手心,感受着手下。

    而另一半,则在浴桶之外。

    他冷静地听着她分析,谋划,听着她要如何以身为饵,佯装重病,如此,她病到起不了身,便不能伺候他,他就理所当然,可以去问楼麟要侍从侍奉。她连水都要他倒,他宠爱她,所以,她恃宠而骄,即便病了,也不愿侍女过来,而要侍从。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他们便可杀了这侍从,由他给她易容,扮作侍从,和他一起上战场,从而离开。

    他听着她的话。

    一半在水,一半在火。

    一半清明如圣。一半贪婪如魔。

    “声音不够大……”

    她偏还在他耳边细语。

    韩兆喉中,溢出几声喘息。

    “鸢娘……”

    他念出他给她的名字。仿佛这般,眼前这人,就能完完全全,悉数属于他。

    “呃……”

    他呻吟了一声。

    眼底如有火。又生生压下。

    “韩元。”

    她唤他。

    她微微转头。她一头乌发被这动作牵动,在水上漾开些许。那乌发波动的缝隙之中,他便看见了。

    看见水下。

    她纠缠着他。

    围绕着他。

    这情形。

    令他何处疼痛。

    明明在浴桶之中,但那念头,如火焚身。

    她是他的火。

    在灼烧他。

    从不留情,寸草难生。

    “声音不够大……”

    萧静姝在他身前。

    她偏头看他,他在她眼中,看到自己狼狈模样。

    “都这么多回了……”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

    倏忽,一只手,卷着细软水流而来。

    他脊背几乎瞬间绷紧。

    她的发丝,又铺散开来。

    盖住水下一切,只有些许缝隙,朦朦胧胧,看不清晰。

    就在这不甚明晰的水下。

    她的手,她的执朱笔,执玉玺的手。

    她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

    她的,能让他生,让他死的手。

    让他寸寸,神思沉沦,甘堕其间。

    “鸢娘……”

    他终于重喘出声。

    那喘息声再无假作之嫌。

    萧静姝微微仰头。

    她贴着他的耳垂,低声道:“去前,你可先试探许寿一二……韩元。”

    她在他的喘息声中,唤出他的名字。

    她道:“孤之所计,何如?”

    水声四溅。

    过了许久,方才平息。

    萧静姝原本伤重,但因着水汽滋养,脸上,竟也有了微薄血色。

    韩兆将她抱起来。

    将她寸寸擦干。

    她脸上的易容泥土,因着沐浴掉落许多,韩兆将那些泥土拾起,重新调配,为她再度覆上。

    他眉目沉静低垂。

    温柔地将泥土贴上。

    方才沐浴,他已知晓她的打算。但还有些话未曾说完,水已凉了。

    他知晓,她当受凉。

    但后背的伤口,用来生病,已然够了。

    并州被西夷占据,没有良医。他才知晓,原来自己,是个如此怯懦,一丝一毫,也不敢相赌之人。

    她的发丝还是湿的。

    外面的人,或许能看到他抱她的情形。

    但这都无碍了。

    韩骁俭才试探过他一番,纵然心中还有疑虑,但绝不会在此刻,再多在他面前显露。所以,他可以装作就是宠爱她,为她绞干头发,为她倒茶,为她之“善妒”,去要男子来服侍他。

    而等到韩骁俭的下一轮试探开始之前。

    若无意外,他们应当,已经离开。

    大良军中之事,她还未来得及同他说。

    他在她身侧,拿着柔软干净的帕子,笼住她的发丝。

    屋内,是大良常用的摆设。

    恍惚之间,如在长安。

    屋外人影憧憧。

    隐在树枝缝隙之中。

    屋内的烛火,被熄了许多,只留下床头,一点温灯如豆。

    萧静姝牵过他的手。

    他掌心粗糙。她在他掌中,写下一个字:宁。

    宁,既宁海潮。

    她便是告知他,她出事,是宁海潮背叛之故。

    韩兆微微点头。

    他在她手心,反过来写:傅。

    萧静姝微不可察,摇了摇头。

    傅行应当未曾背叛。

    他知晓她身份,若要背叛,早有机会。且当初萧静鸾夺位,傅行忠心,已然可见。大战当前,且宁海潮先前举动,不像谋划已久,反像临时起意。

    谋害圣人。

    此事,干系重大。

    若真有许多同伙,以当日情形,她不可能有活下来的机会,更遑论而今在这处,裹在温暖衾被之中,谋划将来。

    她复又写道:一人。

    这便是说,此时,应当是宁海潮一人之举。

    韩兆微松口气。

    只要大良军中,未有其他有反心之人,那只要回到大良大营,便将无事,不用再有所提防。

    只是,还有一事。

    他看向萧静姝。

    两人对视之间,她在他手上,轻轻写下一个“占”字。

    床帐层叠。

    掩住他们这微末的动作。

    她才落下最后一笔,他已接着她,在他手上“占”字之右,复又填上一个“戈”。

    “占”左“戈”右。

    便是“战”之意。

    他低头望她。她头发已然半干。零星碎发散在她额前鬓边,无端添了丝温柔暖意。她仰头,同他对视。萧静姝知道,他也想到了,对战之事。

    她要逃,要回去,从西夷大营中离开,几无可能。

    最好的法子,便是如先前浴桶里,她同他所说,在两军对战之时,她扮作他的新侍从,趁着战乱,短兵相接,回到大良。

    但此法,必不可少的一点,便是需要两军相接。

    而现在,她失踪了。

    傅行必然已经知道这点。

    御驾亲征,而圣人不在。为保军心,傅行必然要捂紧此事。是以,傅行一定会尽量避战,转而休养生息,不再进攻。否则,大军既出,圣人却不露面,难免引人猜疑。

    所以,要战,眼下,却反而比先前更难。

    但,战争从来不是大良想不打,便可避免。

    西夷刚失了幽州。楼麟、韩骁俭,俱都磨刀霍霍。

    傅行避战,或许会为此,甚至宁可再度失掉幽州。那么,她和韩兆要做的,却反而是要在西夷这边,煽风点火,在她万事具备之后,促进战争。

    唯有此,方可解而今困局。

    也唯有此,大良,才可避免更大的失败。

    而这煽风点火,促进战争之事,萧静姝无法插手。

    只有韩兆,才有出言机会。

    韩兆朝她微微颔首。

    他带着她,在床上躺下,又将被衾妥帖盖好。她穿着干净温暖的寝衣,仍在他怀中。怀里的人,再不是虚无缥缈的幻梦,亦再不是,荒唐的妄念。

    月光从窗缝透进来。

    夜已深了。

    外面有风在呼号。有白日落雪的寒意,丝丝缕缕,争先恐后,挤进来。

    他将她圈得更紧了些。被角盖得严丝合缝。

    萧静姝微微抬头。

    她看到他深潭般的眼。看到他英挺的眉。

    在这边关之处。

    这离长安富贵乡,遥远的异乡。

    她同他一起,身陷囹圄。

    只是她的囹圄,是背叛的臣子所造,是向来为敌的外族所造。

    而他之束缚,起手之人,却是他的父亲,他的师兄,他曾相信的曾经。

    他曾帮过她的。

    在长安皇宫中。在全是冰雪的湖畔。在烧着地龙,却令人寒凉如冰窖的寝殿之中。

    那时,她满身疲倦。隔着帝王的珠旒,她问他,疼吗?

    被议事殿的烈火灼烧,疼吗?

    为她受这满身伤痕,疼吗?

    众人皆愿她死。

    父母亲人,文武百官。

    都只以为,她无坚不摧,高高在上。

    高处不胜寒。

    他们畏惧她的威仪。畏惧她的权势。为她匍匐在地,为她高呼圣明。

    可从来,无人甘心,为她受伤。

    那时,寝殿外的月色,应当一如今日。

    月是昔年月。

    人是今岁人。

    她在他怀中。

    握住他的手。

    韩兆低头看她。她看到他眼中,残存的破碎光亮。

    “我也不疼。”

    她低声说着,这不怕被外面的人听到的话。

    她身上有伤,他们都知晓。

    她知道他明白她的意思。

    而她温声对他道:“我,也不疼。”

    一夜无梦。

    来西夷这般久,明知外面有人在监视,但这夜,却竟是数月以来,韩兆睡得最好的一晚。

    萧静姝亦起身。

    背上的伤昨夜浸了水,有些崩裂,却因着先前桑延留下的伤药好,且是专治刀剑伤口的药粉,是以,并未有大碍。

    虽是白日,但外面,应当也有监视之人。

    萧静姝思索一番,对韩兆微微点头。

    这意思,便是即便未曾病重,也请军医来诊脉,再问楼麟要个侍从了。

    索性她现在扮演的,是恃宠而骄之人,因着伤口崩裂未愈,借故挟宠,也说得过去。

    韩兆知晓她意,颔首离去。

    过了不久,他身后领着个中年妇人进来。

    那妇人是大良面孔。桑延亦跟在韩兆身后。他面上似乎有些尴尬:“韩兄弟……不是我大哥不想找军医给你,实在是那日幽州之战,受伤的兵士不少,军医都忙不过来。这是以前并州王府的婆子,也会些医术的,而且她自己也说,她最会妇人的那些病症……要是她看不好,我再想法子替你找军医,怎么样?”

    今日,楼麟和韩骁俭都不在并州。

    而是去了凉州那处,有其他要务。

    并州王府内,能做主的,只有桑延桑隼二人。

    桑隼对韩兆向来看不惯。

    眼下,亦只派了个婆子过来。

    桑延颇有些尴尬。但韩兆其实,心中反而稍定。

    萧静姝习武。

    习武之人,五感灵敏些,脉搏和常人,却没有太大区别。但他对西夷,其实并不熟悉,若是有西夷军医能通过别的法子看出她会武,事情便要比预想的麻烦许多。

    韩兆未语。

    桑延跟到门口,隐约瞥见帐中有人,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臂,他身子一僵,随即不大自然转过身去。

    他心跳有些快。

    而此时,那被派来诊脉的吴婆子,也看到了帐内,萧静姝寝衣后背上,星星点点,洇出来的血痕。

    吴婆子面色微顿。

    下一刻,她的目光落在屋内,还未来得及撤下的浴桶之上。

    浴桶里的水空了大半,浴桶边的地板上,还有许多干涸的水痕。

    吴婆子只一眼,便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一拍大腿,按捺不住,痛声对韩兆道:“这位大人,你怎么,怎么就这么忍不住,硬生生把人玩成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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