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许寿
距离在宴席上认亲,已有一段时间了。
楼麟见到韩兆,亦是心情不错。
只是西夷如今军功分明。韩兆虽在此战有些功绩,但这功绩,却已被他拿来要萧静姝。楼麟纵是西夷王,也不好徇私,只说待韩兆再立战功,便许他个能配得上他的官职。
既已认亲,那韩兆便不必再以易容泥土遮掩面貌。
但对于萧静姝,在众人看来,这已是他的所有物,他要用易容之术为她遮掩容貌,好叫她在一众兵士之间,不至于因为容貌被盯上,被觊觎,也是理所应当。
微暗的泥土,一点一点覆盖在萧静姝面上。
遮盖住她原本略有苍白的容色。
他的指尖粗粝,划过她脸颊时,有些微的痒。夕阳西下。有大雪,掺杂着落日余晖慢慢旋下,萧静姝望着他。
易容之术,巧夺天工。
鼻梁、嘴唇、颧骨、眼皮,都可变幻,唯有一双眼睛,无可改正。
她在一片泥土之后望着他。
他低下头,仓皇着,不敢去看她的眼。
萧静姝声音很低。如今虽在房中,但外面,步步危机,或许眼下,便会隔墙有耳。她微微倾身,便离他更近两分。她看着他的不加遮掩,隽秀挺拔的脸,轻声道:“我该叫你韩兆,还是韩元?”
方才宴席之上。
他脊背的僵硬,紧张,她不是没有感受到。
在韩兆叫出“父亲”的那一瞬间,她已然明白,韩骁俭,没有死。
金吾卫中,除了宁海潮外,或许,还有叛徒。
否则,不会韩兆韩骁俭都活着,而当日报上来的文书,却是韩家满门悉数被灭,无一留存。
她心中各种念头悉数涌动,但在感受到他摁住她头颅,不敢叫她看韩骁俭的那一刻,她知道,他是要护着她的。
他要护着她。
所以,不敢叫楼麟、韩骁俭,看到她的脸,猜出一星半点她可能的身份。
他要护着她,所以要以军功交换,将她在这满是荆棘的西夷军中,把她放在自己身边。
并且,甚至于,还有一种可能。
那便是,先前韩兆大约真的不知,韩骁俭未死叛国之事。韩骁俭不仅骗了她,也骗过了自己的儿子。
是以,宴席之上,韩兆怀抱着她的手,才会如此紧绷。
但他护她,他不知,和他之归属,却是两回事。
如今,韩骁俭是西夷大将军,楼麟对他尊敬非常。韩兆若留在西夷军中,则将前途无量。而若护她回到大良,那一路艰辛险阻,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是大良的圣人。
她被宁海潮所害,流落此处,但她决不可能在他庇佑之下,便满足于眼下的平安。
她要回去。
要回到幽州。回到大良军中。回到长安,回到她应在的地方。
若他做韩兆,那他便是韩骁俭的儿子。他自当为韩骁俭效力,他和她,终归殊途。
而他若做韩元。
那他,便仍是昔日那个长安宫中的御前太监。他自然当同她一起,筹谋离开,对抗西夷。
眼前,是两条路。
一条坦途。一条坎坷。她低声问他:“我,当唤你什么?”
“……”
韩兆慢慢抬起头来。
他的手还触摸着她的面颊,这般动作,便仿佛他们还是昔日养心阁中,至亲密的两人。
但而今,时移世易。
早不若当时。
韩兆喉间艰涩。
他艰难地,才要开口,门外,却突然传来几声短促敲门之声。
韩兆转过头。
不远处,许寿推开门,只开了一道门缝,小心翼翼,挤了进来。
韩兆立时放下床帐,将萧静姝面容掩住。而许寿,已经四下望了一遍,轻着手脚,朝韩兆走了过来。
“师兄。”
韩兆唤他。
许寿立时警惕,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韩兆微微蹙眉,许寿已经蹑手蹑脚上前,低声道:“师弟,你且过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他拉扯着韩兆。
将他扯到一个角落之中。
说话之前,许寿迟疑看了床帐一眼,韩兆对他点了点头。许寿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出声:“师弟,你和我说实话,你究竟……还想不想为韩将军效力?”
这话突然。
韩兆眼神微凝,看着许寿。
许寿叹息一声,无奈开口:“师弟,若不是方才在宴席上,我见你也有错愕,我也不敢贸然来问你。实不相瞒,我终究是大良之人。韩将军……他这般行径,我虽不满,但我人微言轻,若不依从,或许,将有杀身之祸。我投身于此,是为无奈,原本,我一个人没什么能耐,只有些易容之术,是不可能逃出去的。但如今,又有了你。我手上有并州王府的布防图。师弟你在山上时,武功就比我好出许多。若你我二人联手,从这处逃出去,回到幽州,去找大良大营,想来,也是有胜算的。更何况,师弟你如此护着那位大良女子,想来,应当也对大良有眷恋之情,难道你真的甘心为西夷效力,挥戈对向大良吗?”
许寿言语恳切。
韩兆转头望他,他眼神殷殷,俱是渴盼。
便在此时,床帐之中,传来一阵痛苦咳嗽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