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人肉
烈日炎炎。
树坑边染血的积雪却仍未融化，一点点往外渗着凉意。
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人声。
韩兆喉间滚动一下，他从腰上拿出水囊，顶着烈日，灌了一口。
从穹安寺中被人追杀，直到现在，已有近三月。
三个月前，穹安寺中，楼麟和桑伯救下他后，将一块玉佩送给他。
楼麟道：“相逢便是有缘。若有意报仇，不若拿此玉佩，去到幽州边关之处，寻人，一展抱负。”
而后，楼麟二人便离开。
韩兆身上带着这块玉佩，思忖一夜，最终决定，去往幽州。
楼麟二人的身份，应该远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很有可能，他们和追杀他的那群杀手，也有关系。
他不能放着这样的未知威胁在暗处。尤其是，那封楼麟故意露出来的信上，声声句句，还都是对萧静姝的讨伐。
他离她许久了。
但他不能任楼麟等人施为。
韩兆一路步行，孤身一人，往幽州前进。他本以为，楼麟或许是幽州王的人，藩王之乱，他和萧静姝在一起，经历过许多次。若是藩王有心生事，想要从他入手——
但等他到了幽州之时。
却发现，幽州城外，是一巨大京观。城内空空荡荡，几乎无人，只有偶尔看到的百姓和幽州军尸体，死不瞑目，躺在地上，被盘旋的秃鹫啃噬。
韩兆靠在树边。
他身边，便躺着一具尸身。
那尸身是个幽州兵士。看上去年纪不大，只有十三四岁而已。这样小的年纪，竟也被充作幽州军内。尸体睁着一双惊骇的眼，他的手放在腰间，似是想要拔剑，却都没来得及拔出来。
韩兆喉间吐出一口浊气。
他靠在枯树边，未看那死去的少年，伸手轻轻阖上他双眼。
一旁虎视眈眈的秃鹫见有人拦着，暂且不敢过来，只等在一旁屋顶处，盼着人离开。枯树的温度一点点沁入褴褛衣衫。便在此时，韩兆耳尖忽然一动。
不远处，一队西夷兵士哈哈笑着，勾肩搭背，走了过来。
西夷兵士大多人高马大。
高鼻深目，和中原人显见地，便有所不同。
那几个西夷人拿着长刀，往前走着，不时踢着地上的尸体。他们在路上过来，沿边上许多露出个小缝，想要看外面情形的窗户，便急忙惶然关上。那几人行至韩兆身旁，忽然停住。
“这人是还在吃奶，就来上战场了吗？”
一个西夷人说着，脚尖踢了踢那死去幽州少年兵的身子。
另一人轻佻道：“大良的人都可笑！强壮的人自己跑了，留下一堆少年守城。你们看他，白白嫩嫩，恐怕毛都没长齐，那边秃鹫都饿了，我来给它弄点吃的……”
那人哈哈笑着。
从腰间举起长刀，就要割下少年一只手臂。
他浑然没注意到一边垂首的韩兆。他长刀上，还有干涸的血迹未擦干。刀尖锋利，才要刺向少年尸身——
锵然一声。
兵器碰撞的声响。
一柄短剑，忽然拦住了他。
西夷兵士惊讶地转过头来。
这才发现，这里竟然还有一个活人。
韩兆平静抬起头来。
一双眼，漆黑幽深如潭。
“他死了。”
他低声说。
“他是为国而死。你们不该还来辱他。”
为首的西夷人惊讶地笑了一声。
“这只两脚羊是想要反抗吗？”
他声音夸张，哈哈大笑着。
他的长刀，又往下用力压了两分。
韩兆面色不变，短剑抵着他长刀，慢慢站起身来。
他看起来并不如西夷人肌肉虬结，块头巨大。
但他身量劲瘦修长。这般站起，竟就让长刀无法再往前分毫。
西夷人面色渐渐涨红。
“你这贱奴！”
西夷人突然大喝一声，长刀刀尖一转，向韩兆砍来。韩兆似是早有预料，微微转身，只一瞬间！长刀砍在积雪雪堆之上。雪花四溅，下一秒，一柄短剑，以极快的速度砍来，已经划破了他的咽喉。
“你……找……死……”
西夷人大睁着眼。
他捂着喉咙，还想要说话，却已是鲜血从喉中不断涌出，重重倒在地上。
边上的西夷人大惊失色。一个个皆是拿起长刀，严阵以待。而在这时，一个西夷人往边上挪着，脚尖突然碰到了一个东西。
那人低下头来。
地上是一枚已有裂痕的玉佩。
韩兆视线落在玉佩上，微微凝住。
这是三个月前，楼麟给他的玉佩。
这玉佩，他一直带在身上。方才和人动手，那人虽未伤到他，但玉佩被绳子挂着，飞出去，被长刀砍断绳索，是以落在了地上。
韩兆手腕紧贴着短剑。
他神色冷峻而平静。
而便在这时，他看到那最先看到玉佩的西夷人一脸惊骇，叫了一声同伴的名字。同伴们的视线也都落在玉佩上，那些人俱是面色骤变。
下一刻，他们犹豫着，互相对了几个眼神。
而后竟是不敢再留，转身，逃也般朝来处跑去。
他们跑得很快。
甚至连为首那人的尸身都没来得及收。
鲜血从尸体身下慢慢洇出来，鲜艳浓郁，蜿蜒成河。
韩兆慢慢走过去。
他弯腰，捡起那块玉佩。
玉佩上普普通通，只在边角处，有一块突出的地方。
那凸起之处，形似鹰喙。
而今，鹰喙因玉佩跌落，有了些许裂痕。通体雪白的玉，已是白玉有暇。
韩兆似是忽然想到什么。
他骤然回头，看向地面尸身。
那西夷人尸身衣物之上，在边角处，以粗劣手法，绣着一只秃鹫。
西夷人以猛禽为尊。
他们认为，自己是草原上，地上拼杀的王者，而猛禽，便是天空中的王者。
便如大良圣人，衣物上绣有蟠龙，而藩王，则大多以狴犴、狻猊等异兽为纹路。
西夷之中，也根据地位不同，不同的人，会以不同的猛禽为代表。
也因此，如今幽州城中，才会有如此多秃鹫盘旋。除却因为城内尸体众多外，还有便是，西夷之中，有许多人都以腐肉供养秃鹫。那些秃鹫知晓他们会喂食，竟一路从西夷，跟着他们来到幽州。
先前从未留意过。
而眼下，这鹰喙纹路。
结合着方才西夷兵士，见到玉佩之时，怪异的表现。
韩兆的手渐渐握紧。
原本以为，追杀他的人，还有楼麟二人，当与幽州王有关。
而今看来……
竟和西夷，脱不了干系。
时值正午。
烈日如火。
头顶是汹涌烈阳。脚下是冰冷大地。
韩兆眯起眼，慢慢抬起头来。
而与此同时，在幽州城外。
绵延山脉之中。
一处半山腰中的小屋，被人从外面推开，萧遥之面色冷漠，提着一块肉，从屋外走进来。
山中比幽州城内，还要冷些。
幽州城路上的雪化了大半，而眼下，这小屋外，雪压在屋顶，皑皑一片，将冷意一寸一寸，都通过茅草屋顶，渗入屋中。
屋里血腥气味一片。
萧静鸾坐在简陋床榻之上，脸色苍白，抬起头来。
“哥哥。”
她闻着鼻尖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哑声开口：“……人已经杀死了吗？”
“嗯。”
萧遥之朝她笑了笑。
他左臂处空荡荡一片，已被齐肩砍断。
他将那肉放在屋内的大锅里，似是想要摸一下萧静鸾的头发，却又因着手上的血腥味道，生生忍住。
“我去浣手。”
他低声说。
而后出门，独自一人来到屋旁井边。
萧遥之不在屋内。萧静鸾静静看着屋里大锅蒸腾出的热气，胃里那股不可遏制的恶心，又涌了上来。
只要一想到，锅里煮的是什么，那股作呕的念头，就遏制不住，直往上涌。
萧静鸾面色狠厉，站起身来，从桌上拿了一杯水，水温冰凉，她不管不顾全部倒入嘴中。
凉水入喉。
那股恶心的念头，总算被压下来了些。
她转头，看向屋内大锅。
锅里热气腾腾，正在煮着的，是人肉。
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他身上的，人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