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你看到了什么？
追杀之人不少。
光是先前在山脚下，便有六七人。
这些人是今夜忽然出现的。从宫中出来后，他无处可去，暂且到了穹安寺破庙中养伤。他身形狼狈，恐被人看见，是以，只在今日深夜，去了穹安山脚下，想要寻些药材和食物。
但，才到山脚，却见一队杀手朝他奔来。
那些杀手俱是黑衣蒙面。
手上提着的，都是锋利长剑。
杀手见到他，只看了一眼，随即毫不犹豫，提剑攻来。韩兆心头一凛，转身欲逃，几个杀手已将他团团围住，每剑，都是杀招。
韩兆拼着受伤。
强行握住一柄剑刃，趁那刺客不备，夺过长剑，竭力拼杀着，往山上逃去。他来过穹安山一次，对这里的地形熟悉，本以为，可以借此逃过追杀，但未能想到，还是被一个杀手，寻到了踪迹。
韩兆竭力抓着山岩。
他的身子有一半都在悬崖之外，有碎石因着他的动作掉在山涧之中，传来沉闷的响声。
此处悬崖，深不见底。
只要往下看一眼，便是漆黑万丈深渊。
韩兆长剑被他挂在腰间，以免先前逃跑时妨碍到人。
眼下，那杀手目露凶光，再度攻来。他笃定韩兆不敢松手，以免跌落，是以剑尖锋利，直直刺向韩兆抓着山岩的手掌，只要一下，韩兆手心就要被洞穿——
电光石火之间。
韩兆骤然拔出长剑。
他一只手握着长剑，重重插在岩石缝隙之间。这力气太大，他几乎听到剑身欲要折断的声音。而另外那只紧抓着山岩的手，猛地紧握住山岩，竟是将一大块石连根拔起！
韩兆暴喝一声。
那大块石头对着杀手直掷而去。山岩坚硬，杀手剑锋猝不及防，正划在其上。那人退后数步，跌坐在地，便在此时，韩兆借着长剑的力道，一跃而起。
下一刻，他拾起地上杀手跌落的长剑，用力将剑尖，刺入杀手胸膛。
杀手双目大睁。
他口中胸中，都不断淌出鲜血。黑暗之中，他的眼睛死死瞪着韩兆，他双手在空中仓皇抓了几下，而后，颓然垂下。
杀手死了。
韩兆却在此时，闷哼一声，终是再支撑不住，跪在地上。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还在流血。
血被雨水冲刷着，一点一点，淌到悬崖边缘。
他也已是强弩之末了。
本就伤重，刚才，还要拼尽全力杀这刺客，他只觉五脏六腑都几乎移位，眼前一阵黑似一阵，只靠强撑，才未倒下。
他手中，是一柄断剑。
这是方才杀手的剑。
因着猝不及防之下，剑尖被过硬山石击打，生生折断。风雨交加，雷电汹涌，韩兆喘息一声，暴雨之中，他耳尖微动。
……那是脚步声。
声音越来越近。
其余的杀手，也要跟着找来。
他如今的身体，杀死这一人，已是勉强，再对上剩余的人，便是必死无疑。身子沉重不堪，韩兆口中，都是一片血腥。他咬牙站起身，勉力维持着清醒，而后转身，朝不远处，穹安寺处跑去。
他先前，便住在穹安寺中。
他探寻过。那处大半佛像，其中是中空的。
那些人是从山脚追来。他如今避无可避，只能逃到佛像之中，如此，尚能有一线生机。更何况，其中有几座庙宇，易守难攻，若被逼到极处，他也可在那些地方……
韩兆昏沉想着。
他脑中已有些意识不清。
全靠咬着舌尖，才能保持一丝清明。
雨水如刀，割打在他身上。他一步步往前。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几乎能听到杀手的交谈声。
“对！就是这边……”
“他杀了我们好几个兄弟……”
“等人死了，就能向贵人交待了……”
声音掺杂在雨水中，步步紧逼。
韩兆手上紧握着断剑。眼前，便是穹安寺中断壁颓垣。他不敢往里走太深，怕踩到断木的声音会引起后面杀手的注意。前面有间庙宇，正敞着大门——
韩兆沉重喘息一声。
他一个闪身，便进了屋中，朝着记忆中，最靠近门的那一尊空心佛像后，钻了进去。
蛛网灰尘立时沾了他一身。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
他便听到破庙之内，另有两道呼吸。
有人拔刀的声音响起。有一个略带尖细的声音警惕道：“是谁？！”
韩兆没有答话。
他舌根处，几乎被他咬得血肉模糊。
他绷紧身体，不知里面到底是何人。
而就在此刻。
一个新燃起的火把，忽然之间，闯入庙宇之中。
那四五个杀手，浑身上下杀气腾腾，身上还有未被雨水带走的鲜血。他们目光不善，借着火把的光，一寸寸睃巡着庙中场景。一个杀手上前，再又点燃一根火把，整个破庙中的情形，便彻底暴露在所有人眼中。
韩兆藏身的这尊佛像，已许久未曾修缮了。
除去金身破损外，佛像腰处，更有一处坏了个小洞。有火把的光从小洞外钻进来，韩兆微微上前，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从小洞中窥伺着外面的情形。
只见几名杀手，面色狰狞凶狠，凶神恶煞。
而在不远处，破庙靠里的角落中，有一老一少，两个男人。
其中年轻些的那个男人，身材高大，高鼻深目，面色冷漠。而年老那人，身材矮小，尖嘴猴腮，颇有些阴柔之气。
两个男人身前，还有一堆柴火。
柴火上面微微冒烟，看起来，是刚刚熄灭，想要睡觉过夜。
杀手的目光怀疑在两人身上过了一遍。为首的杀手道：“喂，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受伤的男人，往这边跑了？”
年轻男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杀手似被他的态度惹怒，皱了皱眉，上前凶狠一脚踹在尚有余温的柴火上：“喂，我问你话！有没有看到一个受伤的男人往这边跑了！”
年轻男人嗤笑一声。仍不回答。杀手怒火被彻底激发。他伸手，就要揪住年轻男人衣领，但下一刻——
一声锵然拔刀的声响。
年老男人忽然一拍身侧，刀鞘之中，短刀猛然抽出，只一瞬间，杀手头目瞪大双眼。一抹血痕，从他脖颈上，慢慢浮现出来。
杀手捂住脖颈。
轰然一声，往后倒去。
他后面剩下的三四个杀手面色登时一变。老者舔了一下尚带鲜血的刀尖，桀桀阴笑一声：“还有谁要来？”
……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那些杀手已四散逃去。
那老者武艺高强。若是韩兆身上无伤，和他对敌，也无必胜的把握。
杀手离开。
杀手头目的尸体就这样横陈在一边，无人处理。
等老者将长刀归鞘，他并未往佛像这边看，却只出声道：“客人，还请出来吧。”
韩兆知晓，他已然听出了自己的呼吸。
现在的自己，和这人绝不是对手。
他只迟疑片刻，随即握着断剑，从佛像之后现身。
见那老者，韩兆微微躬身，哑声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嗯。”
老者哼笑一声。
那双浑浊的老眼，上下扫视着他。
火堆不知何时已被重新燃起。破庙之中，昏黄一片。老者看着他，道：“方才那些人是追杀你？”
“……是。”
“杀你者何人？”
“……”
韩兆微微抿唇，随即道：“不知。”
“不知？”
老者明显不信，冷笑一声，坐回原位。年轻男人抬眼看韩兆一眼，开口：“若不嫌弃，阁下也可过来烤烤火。”
那人的声音有些生硬。
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韩兆迟疑片刻，挪动脚步，坐在两人身边。这两人武功高强，若想杀他，他过不过去，都没有反抗之机。而现在，他浑身上下冰冷刺骨，伤痕累累，也确是需要烤些火，恢复些体温。
温暖从火堆中传来。
一点一点，侵袭着他的身体。
年轻男人朝老者微微点头。老者看韩兆一眼，从包裹中拿出一张胡饼，丢了过来。韩兆接过，道一声多谢，咬下一口。长久未进食的身体，几乎是立时便感到一股久违的渴望。
火焰腾腾。
将年轻男人深邃高挺的脸，照得竟也有了几分暖意。
男人道：“我叫楼麟。这是我家中护院，叫他桑叔便可。敢为阁下尊姓大名？”
“我名……”
韩兆话语一顿，随即道：“我名元寒。是一名游侠。今日多谢二位援手。若非二位相助，今日，我恐命丧于此。”
“无妨。”
楼麟微微点头。
他转头看一眼头目尸体：“元兄身上衣衫单薄。若不介意，倒是可以将这尸体身上衣服解下穿上，也对伤势有利些。”
他这话似是无心之语。
韩兆犹豫片刻，随即起身，将杀手身上衣衫剥下。
那衣服上还沾着血。
但裹在身上，却仍比先前，要舒服许多。
楼麟同他一句一句谈着话。
过了不多会儿，外面雨声渐消。
楼麟似是困倦，和那老者一同靠着墙壁，沉沉睡去。
他们的包裹就放在身侧，对韩兆，似是全不设防。
韩兆亦有睡意涌来。
但眼下不知后路如何，身旁这两人虽看似并无恶意，他也不能全然放心。
他抱着断剑，坐在远处。
而在这时，楼麟翻了个身。
他的动作挤到身边包裹。包袱里，一封敞开的信件，就这样大喇喇掉在外面。
韩兆只不经意扫了一眼。下一刻，他睡意全无。
在火堆光线之下。
那封信上，赫然写着几行大字：
“……当今圣人无道……”
“……以致民不聊生……”
其余字被楼麟压在身下，看不清晰。韩兆心跳骤快。他呼吸微急。而在此时，他忽然感觉到，似有一束目光盯在他身后。
韩兆浑身汗毛倒竖。
他慢慢转身，就见那老者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目光阴狠，不错眼看着他。
“元公子。”
那老者眼神如蛇。
“你方才，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