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故人？
她语气正经。
偏话里的意思，却是胡搅蛮缠至极。
先前她贴近他，在浴桶边，在床榻上……
她的神色，和现在，全然不同。
眼下还有许多事宜待处理。
先前说了要派节度使一事，也更需好好筹谋。
萧静姝眼下，明显不是为真做什么。但她眼中含笑，故意问他，韩兆却只觉心中，如有什么东西，渐渐软下来。
夜色如水。
议事殿外，黑暗在渐渐流淌。
有风声拂过，更显出殿内温暖安宁。
她想要戏闹，他便心甘情愿，陪她戏闹。
萧静姝眯着眼，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微微蹙眉，竟似真在琢磨哪处更好吃：“脸上，日后还需见人的，纵然有易容，也还是不要吃了。身上，肉太坚实，吃起来想必费牙。方才孤说吃的，是萧遥之手臂。不若韩卿，你也将手臂弄出来，让孤尝尝人肉滋味？”
她说到后面，语调微微勾起。
殿内只余一点温灯如豆。
她抬眼看他的眼神，竟无端有些惑人。
韩兆喉头微动。他将长袖拉起。小臂之上，劲瘦的肌肉虬结——
萧静姝伸手，触上那处皮肤。才要俯身，却又摇了摇头。
“孤曾听说，人肉酸腐。”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案几上拿起一块桂花糕。
桂花清香袅袅，她将微凉的点心放在他手上。
“糕点香甜。”
她压低身子，一边微微张口，一边从下至上，抬眼看他：“再酸腐的味道，有了这桂花中和……想来，也当能入口了吧。”
最后的几个字，她说得含混。
糕点已被她咬入唇中，她的微凉的唇，在咀嚼之间，轻轻扫过他小臂。
糕点易碎。
被她咬下一半，另一半，则四分五裂，稀稀拉拉散落在他皮肤上。
她转头，轻轻噬咬。
那些点心的残渣，混杂着她牙齿的触感，还有她舌尖的软糯，在他小臂上，来来回回，几乎放火。
韩兆肌肉绷紧。
明明她唇舌冰凉。明明糕点也早已冷透——
但他却觉，那处皮肤火热。
那热意源源不断，从小臂蔓延至全身。先前数次的记忆不可避免涌入脑海。眼前就有茶水，但他喉头干涩，茶水不可遏解。
她脸颊边。
有一缕发丝轻落下来。
黑发柔软，轻细如羽。韩兆眼中如有波涛汹涌。他忽然倾身上前。
一些糕点碎屑，因着他的动作，掉落在地上。
萧静姝微微抬头。
韩兆反手握住她手腕。
那处纤细伶仃。不盈一握。她身上还穿着宽大朝服。韩兆伸手，握住她腰间，那串价值连城的独山玉。
“圣人恕罪。”
他声音喑哑不堪。
玉带被他握在手中，用他体温温养。
他低低出声：“臣……斗胆，也想尝尝，‘人肉’的滋味。”
……
议事殿内也有床榻。
所为的，便是圣人寻常批折子累了，不必挪步，便可到床上歇息。
从陈王妃和齐王大军兵临城下，一直到方才，萧静姝都未睡过。
是以，一番折腾，她精神困倦，已是不愿再回寝殿去了。
床帐被放下。
韩兆小心退出殿外。
门外有几个宫人值守。他吩咐着：“圣人事务疲累，若非要事，不可打搅圣人睡眠。”
“是。”
宫人们赶忙应声。韩兆回身看一眼议事殿门，转身，往自己院中走去。
从陈地回来至今，不过数日。
这些时日，除却偶尔回院中调易容泥土，又或简单冲洗换衣，他竟是还未在院中睡过一觉。
他回来后，这处有宫人重新打理一番。
院外的荒草已经除去，但许久没有人气，这里的荒凉凋敝，却仍是遮挡不住。
韩兆从小道上走来。
才要靠近，却发觉不远处院门口，竟似蜷缩着一个人。
那人身量瘦小，可怜至极蹲在枯树之下，听到声音，那人抬眼看来。
几乎是看到他的一瞬间，那人仓皇站起身。
她面上似惊似喜，才要开口，却有一串眼泪掉了下来。她声音哽咽：“韩大哥……韩，韩公公，你回来了。”
月光温柔。
照在她狼藉的脸上。
只一瞬间，韩兆微微顿住脚步。
树下那人，正是绿萝。
绿萝见状，慌忙擦了一把眼泪。
她匆忙上前，面上又哭又笑。她伸手，想要去抓韩兆手臂，被他微微侧身避过。她愣住，嘴唇蠕动几下，忽然有更多泪水涌出来：“是了……韩公公先前失踪，许久未归，奴婢却在深宫之中，无法出去，只能白白心焦，更因着地位低微，连打听韩公公的去向都难……奴婢在宫中苟活着，不知公公被圣人派到宫外，竟已九死一生……公公如今回来，对奴婢不喜，也是应当的……”
先前韩兆和萧静姝一起逃往陈地。
宫中，圣人还有萧静鸾假扮着，但韩兆这个御前太监，却是空缺许久。
是以，萧静姝回来后，便随意下了个旨，言道是先前韩兆出宫办事有功，又给了些封赏，如此，韩兆在养心阁中缺失的那些时日，便不会再惹人怀疑。
绿萝声音越来越低。
她眼泪簌簌而下，双眼不知何时，已经红肿如桃：“……韩公公随圣人上城楼，宫内都已传开了……那处那般危险。公公如今已是圣人心腹，是做大事的人，又怎会在意奴婢一个小小宫女，如何作想？只是……奴婢，奴婢却还想斗胆问一句，公公而今……”
她抽噎着。
喉中疼痛，如有刀割。
她小心翼翼，满怀渴盼，想要抓住他一片衣角：“……他如今，还在威逼公公吗？……”
在去陈地之前。
曾有一夜，在养心阁小花园中。
韩兆中药自渎，而后，汗水淋漓而回。
那日，绿萝在院中等他，便曾问过，是否是萧静姝威逼于他。
而今，她再度发问。
韩兆沉默片刻，将衣角拽出。
绿萝手心骤然空了一片。她更加惶急难安。韩兆道：“夜深了。”
“韩公公……”
“如今，沙公公想来，当已不会为难于你。绿萝姑娘，今后，你我对食之名，亦可除去了。”
“不——！”
绿萝骤然失声。
韩兆往前走去，她仓皇转身，用力拉住他衣角：“不，韩公公，怎会这样？奴婢，奴婢做错了，但您莫要如此对奴婢啊！是不是他，是不是他逼迫您，让您和奴婢都要不能有关系？奴婢不怕的。韩公公，若您有难，奴婢愿意以身死谏！她纵高高在上，也不能迫您如此，奴婢……”
“绿萝。”
韩兆微微转过身来。
他侧脸一半笼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清晰。
她感到自己手中的衣袖，似被人一点一点，用力抽开。她手心空荡一片。只有夜风，在惶然长开的十指间滑过。
“没有胁迫。”
她听到他说。
“沙公公如今，已然不会再为难你了。而从今往后。”
她听到他声音很轻，却如重锤般，向她宣判：
“再过几年，你便可出宫。到时，宫外有大好河山，大好男儿，你自会觅得良人。”
“不要……”
绿萝浑身僵硬。
夜风将她身体吹得极冷。
她眼睁睁看着那人走入院中，她听到院内，屋门被关上的声音。她浑身上下，冷彻心扉，泪水斑驳在脸上，她的脸已然冻僵了，紫了。
但她却早已感受不到。
“不要……”
她喃喃地说着。
双眼渐渐猩红：“韩大哥……除了你……只有你……你不是早便知道我有多不堪了吗？不是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帮我，愿意接受我吗？而今，连你也……要走吗……”
夜风呼啸。
将她声音卷走。
有巡夜的宫人走到附近，见她呆立着，唯恐她搅了韩兆清静，赶忙连推带拽，将她推到一边。
她被推到拐角之上。
从这处，她前后左右，都再看不到那熟悉的小院。
风呼号着，凄冷荒凉。
她彷如后知后觉，浑身哆嗦了一下。
她牙齿打着颤，泪水再度涌出。而恰在这时，有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这位姐姐。”
那是个年轻太监的声音。
她转过头来。
一个面容清秀，显是极为年轻的太监的面庞，展露在她眼前。
这太监眼生。
她从未见过。
那太监温和一笑，出声：“姐姐，也认识那位韩元韩公公吗？御前太监地位极高，奴婢这等寻常扫洒太监，是见不到他们的。但奴婢有幸，方才经过时，远远看了韩公公一眼。真巧，他和奴婢旧时认识的一人……长得，很是相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