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哥哥
她句句凄厉。
萧静鸾只隐约听说过傅行亲弟杀死齐夫人的过往，但其中具体纠葛，却并不知。
齐新柔就在她跟前。
她不能求助萧遥之，也不能再问别人，只能故作阴沉，派人将齐新柔请了出去。
但齐新柔大闹养心阁的事，却还是被人知晓了。
不过几个时辰之后，齐安林便到了养心阁外，请求召见。
齐安林是老狐狸。
先前一个齐新柔便让萧静鸾烦不胜烦，现下，她绝不敢再见齐安林。
索性她才“经历刺杀”不久。
尚能用一个身子有恙的毛病来拖着。
但事已至此，杀傅行，齐新柔便要自刎，这旨意，却也只能是当做白下了。
萧遥之和她说过。
在禅位之前，不能引起太多人的愤懑。
否则，她举止反常，再又禅位，恐引人怀疑。
萧静鸾心中气闷。
在陈地，陈王府中，她亦自诩心机颇深，便连那曾惊才绝艳的庶兄萧迎之，也曾差点被她害死。
但现下，在长安，在皇宫之内。
这些招数似乎都失了效用。
她明明记得，萧静姝在皇位上，亦是说一不二，杀伐果断，暴虐无度的。
但现在，她明明应当没被认出。
她只是学着萧静姝，想要杀个人，却都被如此阻挠。
萧静鸾心中烦闷不已。
她缩在龙床上，咬牙暗恨。而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恭谨脚步声。
是那个叫沙秋明的太监，又来通禀了：“圣人，启禀圣人，谢昭谢大人，正在养心阁外求见。谢大人言道有事……”
“……”
萧静鸾脑中纷乱如麻。
这谢昭，她从前听未听过，但只这些日子，谢昭便求见了三四次，她都不敢召见，只觉憋闷烦躁。
她咬了咬牙，坐起身来。
帘帐之外，隐约能看到沙秋明的身影。
萧静鸾模仿着萧静姝的语调，故作不悦道：“要事？孤正在安寝，前些日子刺杀，孤受伤颇重，他的要事，难道比孤的龙体还要重要吗？”
“圣人恕罪！”
沙秋明赶忙跪下。
萧静鸾抿了抿嘴，挥手道：“退下吧。孤现下，需要休息。”
“是。”
沙秋明恭顺应声。他想了想，又赔笑道：“谢大人那边，奴婢这就去回绝，务必让他以后也莫要打搅圣人了。圣人一向是最重国事的。奴婢贸然通禀，也是因为担忧误了国事，事后，让圣人心烦……圣人勿怪，今日圣人似是胃口不佳，都未用什么东西。圣人要不要用些膳食，再做休息？”
他话中满是谄媚讨好。
而萧静鸾的心，却在他开口说“圣人一向最重国事”时，便猛然缩紧。
她心中不安更大。
再这样下去，恐怕连这身边的太监，都要觉出端倪。
……当初在萧静姝身边待的时间，到底还是太短了。
她犹豫一下。
回想着和萧静姝当初的相处细节，还有从养心阁下人处了解到的那些东西。她迟疑片刻，开口：“也好，用些吧。就用……糖蒸酥酪。”
糖蒸酥酪，是先前萧静姝还在时，她特意去司膳房问过的。
司膳房的宫人说，圣人偏爱甜食，尤喜糖蒸酥酪。
这些时日，为着养伤，萧静鸾吃的都是司膳房做好的药膳，口味清淡，几乎没有什么盐和糖，咽下去，让人有些食不知味。
但为着脸上的伤，她不得不如此。
便连许寿也说，她饮食上需得格外注意，不可吃太过口重之物，否则，面上伤疤难以好全是小，若化脓加重，便有些麻烦。
她是女子之身。
许寿虽通晓医理，但并不是专精，比之宫内太医，自是有所不如。
为着掩饰身份，萧静鸾纵然脸上不适，伤口愈合时奇痒难耐，却也不敢叫太医来诊断。
是以，这些时日，她都耐着性子喝那些清淡汤水，免得伤口化脓麻烦。但现下，那什么谢昭又来求见，这名唤沙秋明的太监也说她往日最以国事为重，她咬了咬牙，终于说出要吃糖蒸酥酪的话。
彷如只有如此，学着萧静姝，吃些往日圣人最爱吃的东西，她心中才能安定些许，也才能对自己的伪装，更放心一些。
萧静鸾平复着呼吸。
而帐外，沙秋明似是有些愣住。
萧静鸾不悦道：“怎么，孤说了要用糖蒸酥酪，你却还不去？司膳房的药膳不用顾忌了，孤现下烦闷，用些平日爱用的，倒能心情舒畅些。”
平日爱用……？
沙秋明一时有些怔忪。
他明明记得，圣人往日并不爱甜食，不仅如此，对其他菜色，也鲜有表露出喜恶的时候。
但现下，圣人不悦。
他因着先前柳淑婵之事，把柄早死死捏在圣人手中。只要圣人想，随手便能将他如一只蚂蚁般踩死。
沙秋明不敢违逆。
他忙应声：“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办。”
沙秋明恭敬往后退着，离开寝殿。
萧静鸾小心掀开帘帐一角，见外面无人，总算松了口气。
兄长这些时日，除派人寻萧静姝外，其余时候，都在为禅位之事奔波。
当今圣人，正当盛年。
突然禅位，恐会引起种种猜测。
加之萧静鸾先前贸然要处死傅行，朝野之中，亦有窸窣之声。
而萧遥之，便是要为着这些事劳碌。
他要用最快的方式，即便简单粗暴，但也许诺给朝中一些官员好处，如此，当萧静鸾宣布禅位，朝中才不会一片反对之声，全然无人支持。
是以，这些时日，往往要到深夜，萧遥之才会回到养心阁，和萧静鸾商议接下来的举动。
他也知晓，萧静鸾每日苦撑，实在辛苦。故而，这几日，都是越发早出晚归。
而萧静鸾，纵然心中急迫，见兄长每日风尘仆仆，劳累之态，却也不忍说更多。
她望着帐外，偌大养心阁寝殿，眼下，宫人都被她呵斥出去，只余她一人。
她松了口气。
从龙床上下来，走到案几前，饮下一口茶。
方才她过于紧张，都有些口渴，但碍于沙秋明还在，竟不敢出来饮茶。
冷茶入腹。
萧静鸾舒服得喟叹了一声。
而就在此时。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
萧静鸾浑身一凛。
她汗毛倒竖，紧张着就要躲进龙床，但下一刻，她神色骤然松快。她听出来了，这脚步，是兄长走路的声音！
她长舒口气。
方才的紧张和害怕荡然无存。
她眼巴巴看着寝殿门口，直到萧遥之推门而入，又小心合上殿门，她赤着脚，快步朝他奔去，一把，就搂住了他。
“哥哥！”
她小声喊着。
感受着萧遥之身上一身风霜。
惊恐难耐的心在此刻，终于渐渐安定下来。
她其实并不软弱。
在陈地时，她也是极有主意之人。便连死去的陈王，也曾欣赏赞过，只可惜静鸾不是男子。
但她再聪敏，到底困于后宅。
所接触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大多是姨娘庶子之间的事情。
至于萧遥之贩卖私盐等事，她虽知晓，但碍于身份，到底没有切身参与。先前萧静姝还在时，萧静鸾在皇宫中套取信息，故作顽皮，那时的她，虽看着天真轻松，但其实，一直在紧绷着神经。
而直到她刺杀萧静姝。
她真如预想中，成了龙椅上的圣人。
她原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但她却发觉，她原来，所受桎梏比从前更多。她满心惶然，在偌大长安城中，她能依靠，能相信的，唯有自己的兄长而已。
由是，她这几日来，对萧遥之的依赖反而更深。
萧遥之身上冰冷。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而后伸手，想要推开她：“鸾儿，我身上凉……”
“鸾儿不怕。”
萧静鸾娇声道：“哥哥，我不怕冷，只是日日独自在宫中，那样的恐怖，更甚冰寒。哥哥，我不想做圣人了，我想做长公主，在宫里头肆意妄为，快活度日。哥哥什么时候可以禅位？我假扮作萧静姝一日，心里总是慌张……”
“无妨。”
萧遥之失笑。
他犹豫一下，伸手回抱住萧静鸾。
她脊背单薄。
即便在宽大龙袍之下，细细摩挲，亦能察觉到其中嶙峋脊骨。
他宽慰道：“再过至多五日，就可成了。那些官员，许多都贪心不足，我暗示他们，会容许他们兼并土地还不成，竟还想要更多……”
他轻轻抚摸着萧静鸾脊背。
萧静鸾心满意足，不自禁如小猫一般，在他衣衫上蹭着。
她动作有些鲁莽，不期然蹭到面上伤口。她低低痛呼一声，萧遥之赶忙后退一步。萧静鸾眼中含泪，他放缓动作，轻柔将她脸颊抬起来。
那张昔日娇美的面皮之上，现下，是道道纵横伤疤。惨不忍睹，满目狼藉。
萧静鸾咬了咬牙。
她用力，想要别过头去。
但萧遥之手上力气极大，她这些时日担惊受怕，更瘦了几分，竟一下没敌过他。
她心中憋闷。
这些时日的委屈，骤然悉数涌上来。
她负气般道：“哥哥看我的脸做什么？这张脸现在这样，哥哥也不嫌难看……”
“怎会难看？”
萧遥之失笑。
他眼下模样，和追杀季汝，威逼傅行时全然不同。他眉眼温和，轻声道：“鸾儿怎样都是好看的。”
“你尽诓我！”
萧静鸾瞪他一眼：“哥哥现下是要用我。但日后，哥哥成了圣人，有了后宫佳丽三千，日日对着那么多美人，再看我，就会觉得我丑陋了……”
“不会。”
萧遥之声音更加柔和。
他轻声道：“再多美人，都是红粉骷髅。鸾儿若不喜，日后我登基，便将后宫嫔妃的脸也都划花，如此，鸾儿就不会因此气闷，心情不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