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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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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女来到韩兆房间。

    房间门口,有两个侍卫正守着。

    侍女是由裘先生带来,侍卫见裘先生,忙恭敬行礼,而后退到一边。

    裘先生望一眼屋门,对侍女点了点头。

    侍女深吸口气,按住心中紧张,推门而入。

    眼前是一片黑暗。

    那阿大便躺在这一片暗色之中。

    侍女稳定心神,掀开床帐,小声叫着里面的人:“阿大……公子,公子?”

    韩兆佯做困倦,慢慢转过身来。

    先前,在宴席之上,萧静姝做完那一幕滴血认亲后,回到案几边,那时,她就曾悄悄在桌上用酒水写下两个字:“勿饮”。

    韩兆只瞥了一眼,萧静姝便如若无事般,将衣袖放在水渍上,只须臾之间,那两字消失不见。

    韩兆知晓萧静姝的意思。

    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萧迎之必然有想法。而陈地多毒,他们一路行来,从皇宫到陈地,许多地方,都有迷药等物。萧迎之若想套话,或者处置他们,便极有可能,在接下来的酒水中做手脚。

    韩兆微微颔首。

    之后他再饮酒,便都是假作饮尽,却在无人注意到之时,悄悄将酒液泼洒到桌下。

    周围宾客都在大嚼。

    地上有剩菜、酒液,还有一些杯盏,霎是狼藉。他泼洒掉的那些东西,无人发觉。

    而后,酒宴结束。

    他站起身来。

    有侍女扶着他想要离开。萧静姝对他微不可查,点了点头。韩兆心领神会,假作神志不清,随着侍女,到了此间。

    房间静谧。

    他的神智却一直清醒。

    他只听呼吸,便知晓,外面有两个侍卫在看守。他不知萧静姝发生了何事,但却知晓,眼下是关键时刻,他不能轻举妄动。

    但她一人在此。

    一人面对虎豹豺狼。

    她不是在皇宫之中,高高在上,无人可对她做什么。她眼下,只是一小小门客,她……

    他呼吸有些浊重。

    而在此时,有脚步声传来。

    房门被推开。有女子慢慢靠近,轻声唤他:“阿大……公子?”

    韩兆知晓,自己此时,应当是中了迷药,兼之有醉意,混沌不堪的。

    在那侍女喊第二声的时候,他才含混应了一声。

    侍女像是松了口气。她俯身,过来搀扶他。他身体微僵,而后,便感觉,侍女将什么东西,放在了他的唇边。

    “公子。”

    侍女轻声说:“你醉了,喝些清水,好缓解醉意。”

    那杯盏冰凉着,凑在他唇边。

    侍女一直盯着他。

    他偏过头,想要佯做不清醒,以免入口这不知是何之物。侍女却执着将杯盏又递过来:“公子饮些吧……要不待会换房间,都没有力气……”

    侍女微微倾斜了杯身。

    沁凉的水灌了少许在他口中。

    他心跳微有些快。面上却只做不显。侍女搀扶着他,站起身来。

    “公子小心。”

    侍女扶着他往外走。

    边上的桌椅,被她小心避开。

    房间的门大开着,门外,一个中年文士,正站在那处。见韩兆出来,他朝韩兆拱了拱手,温和道:“在下裘海宁,今日有事,要临时住在萧公子府中。府上没有多余厢房,便只能请阿大公子先和朋友委屈一晚,裘某谢过。”

    裘海宁话语妥帖。

    韩兆只佯做醉醺醺,不甚清晰的模样,对他摆了摆手。

    裘海宁微微一笑,让开身子,侍女扶着韩兆,朝游廊中走去。

    游廊幽暗深长。

    外面有风卷过,呜咽寒风划过只剩枯枝的树木,如若厉鬼哭号。

    侍女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直到走过一个拐角。

    一间屋子,在月光之下隐约能看到门口。

    侍女朝门口两个侍卫点头示意,而后推门,伺候着韩兆进去。

    “床帐在那处。”

    侍女小声开口。

    她带着韩兆往床榻处走去。

    床榻边上,是一层厚重帷幔。

    侍女轻声道:“那公子……奴婢就不打扰公子歇息了。公子请便。”

    她说完话,恭敬后退着,直到退到门外,小心把门关上。

    韩兆微微舒了口气。

    他掀开床帐一角,才想要坐下。但,下一刻,一股丝丝袅袅,细微的,又熟悉的香气,涌入他鼻尖。

    只一瞬。

    他脊背骤然绷紧。

    屋内晦暗。他又才进入这一片黑暗中。他看不清床帐里的人。但这刻,他却已然知晓,里面睡着的,究竟是谁。

    他浑身僵硬。

    手下意识就要松开,将床幔重新放下。但,还未来得及动作,一双手,已然握住他手腕。

    “阿大。”

    是她的声音。

    她声音迷蒙,在叫着他的假名。

    他从未听过她这样的语调。如在雾中,如在云里。飘飘渺渺,却又让人永不愿,回到地上。

    她唤着他。

    韩兆喉头滚动。

    那双手微微用力。

    他几乎是无可反抗,踉跄一下,被她拖入帐中。脊背撞上坚硬床板,他呼吸微滞。下一刻,一只手指,抵在他唇上。

    “嘘。”

    萧静姝低声说。

    她发丝垂下,她那张姣丽蛊魅的面容,就在他脸庞边。

    床幔垂下。

    在微微抖动。

    那股香气被床帐挡住,更肆无忌惮,涌入他鼻尖。

    他心跳如鼓。

    他的眼,渐渐适应眼前黑暗。

    他看到她的眼,她的鼻尖。她的唇。她的每一寸……

    而她,轻声在他耳边说:“嘘,门外,有人在看。”

    她的热气在他耳边。

    锦被被踢在一角,未盖在身上,但他却觉得,浑身如被火炙。

    萧静姝声音极轻,以免被外面的人听见。她耳语着:“……若我猜得不错,外面应当有萧迎之心腹在窥伺。先前那侍女,给我的解酒汤里有些东西,但她看着,我只能喝下。我顺势在那侍女面前叫你的名字,他们如今送你过来,大约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真有断袖之癖。”

    “而若要让萧迎之完全放心……”

    她的声音顿了顿。

    下一刻,她潮湿的气息继续:“那我就需让他以为,我真有龙阳之好。我要把这个所谓把柄,完全递到他手上,如此,他才能更加放心,入我布好的局。”

    她的气息微微有些不稳。

    话语,似也不像从前那般冷静。

    她的发丝缠在他身上,他喉头滚动着。

    他不敢转头。

    他听到自己轻声在问:“公子的解酒汤,里面,是有什么?”

    她半晌未语。

    他额上有汗珠滴落。

    窗户有缝。有一缕月光倾泄而入。他神智清醒,却又如昏聩。他彷如身不由己,他明明知晓,侍女给她的解酒汤,和他喝下的,应当不是一物——

    若萧迎之想试探她是否有断袖之好,那就只会给她下那种药,而不会让他借药物动情。否则,若他因为药性和她……那便无法判断,是不是萧静姝主动。

    只有萧静姝主动同他一起,萧迎之的试探,才算成功。

    他方才轻抿了一口的,现下想来,应当是酒宴上迷药的解药。

    萧迎之让他清醒些,以免两人都醉醺醺,无法成事。他明明未饮下催情之药。可他却觉。

    他当是饮了。

    此药炙烈。

    他骨肉俱焚。

    他被浸在这烈火里。这岩浆之中。他被炙烤,被火烧,被一寸一寸,烈烈烧成灰烬。

    他掐住自己掌心。

    那里,有一处旧伤。

    那是在长安之时,他为萧静姝问药,在右掌掌心刺下一个和她一般无二的印记。

    疼痛涌来。

    却如杯水车薪。

    他仰头,不敢直视她的脸。香气馥郁,他从不知道,原来他有一刻,五识六感,敏锐至此。

    师父曾说过的。

    习武之人,五识六感最为要紧。

    他曾苦练,却常不得其法。但如今,但如今。

    他为何不是一顽石。

    韩兆闭上眼。

    他听到她的呼吸。

    半晌,他哑声开口:“臣……亦饮了解酒汤。”

    他唤自己为臣。

    彷如这般,便能让他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

    他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一年。

    他在煎熬中睁开眼。

    眼前依旧黑黝黝一片。

    他的圣人,微微撑起身,在他身侧,轻笑着开口:“韩元。”

    “圣人……”

    “你在,欺君。”

    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她聪慧至此,纵然饮下解酒汤,此刻不若白日清醒,又怎会不知,他和她饮下的汤,全然不该是同一物。

    他方才说汤。

    他假作不知两人汤中是何物。

    他假作自己此刻是因汤之故。

    他假作……

    但她开口,他便再无所遁形。

    他如那日,在小溪边上,在花园之中。

    月光昭昭。

    清辉洒下。

    周围是湍急流水,他无处可藏。

    他的每一处,都宛如暴露无遗。一寸一寸,那真实的面容,那藏在易容泥土下的每一寸每一点。

    亦都在她眼中。

    “臣……”

    韩兆开口。

    他声音沙哑。下一刻,他听到她轻笑开口:“韩元。”

    “……”

    “此刻,应当如何,你可知晓?”

    “圣……人……”

    只一句话,他已成灰烬。

    她声音如缠蛇,如女妖,响在他耳边。

    她的手攀上来。

    覆在他右掌之上。

    他能感到,她那处,亦有一伤疤。两个伤疤第一次,对在了一次。

    他已无处可躲。

    他处处皆是伤疤。

    他再无可藏身之处。他狼狈,他仓皇。他仰起头——

    韩兆喉结滚动了一下。

    下一刻,萧静姝握着他的手,将他手掌放在床头。

    那处,是坚硬床架。床架冰凉,他掌心,却炙烈如火。

    她轻声说:“韩元,你果然不会。”

    “……”

    “两人欢好,床帐摇动。你握着这处,晃动出声,外面的人听了一阵,便会走了。”

    她声音很低。

    带了些笑意。

    韩兆喘息了一声。他随着她的意思,用手晃动着床架,床榻登时发出吱呀之声。

    一下,一下。

    周遭一片寂静。

    只有这声音响着。

    他知晓,自己不该再有妄念。可这声声入耳,他喉间,干渴至极。他从未有过如此渴意,他闭上眼。

    突然,有一阵凉意袭来。

    韩兆睁开眼。

    萧静姝从他身上跨过。

    她赤着足。足尖亦透着姝丽。她站在床边,她身上的寝衣,有衣角,还挂在他身上。

    “都走了。”

    她低声说。

    韩兆慢慢转过头。

    窗外那处,果然已没有人影。

    监视的人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已然离开。

    韩兆停下手上动作。

    他掌心,尽是细密汗珠。他低声道:“圣人……”

    她转过头来。

    月光如洗。

    他看着她长发迤逦的面容。

    他慢慢缩回手。他压抑着自己,将心中妄念,寸寸割除。

    “孤当时,并未饮下解酒汤。”

    她突然开口。

    韩兆仰起头。

    她话语微顿。随即微微一笑。

    她说:“孤当时,觉出那解酒汤有异,便并未咽下,只含在口中。等侍女不察之时,便尽数……吐在暗处了。只有一些残存汤药,因着不能漱口,还在喉中。”

    她声音很轻。

    其中含义,却让韩兆喉间微滞。

    她原来未中药。

    她原来一直在帐中。早便知他会来。她原来是清醒看着他,神思聩然,步步沉沦。

    而他。

    如被驯服的烈马。

    明知她打算。

    却还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这夜漫长。

    次日一早,萧静姝从房中出来,便见萧迎之在不远处凉亭中喝茶。

    昨夜后半夜,又下了场雪。

    凉亭顶端覆了层细密白雪,萧迎之披着大氅,听到动静,转过头看她。

    “张公子。”

    萧迎之站起身来:“昨夜睡得可好?昨日我有一朋友,突然拜访,厢房不够,便将阿大先与公子同睡,还望公子莫怪。”

    “……无妨。”

    萧静姝恰到好处低了低头,面上有不自然一闪而过。

    萧迎之见状,面上笑意更浓。

    他道:“阿大不久前已经起来,说是昨夜房间冷,要为张公子生炉火,去准备了。阿大与公子感情,着实令人羡慕。说来,张公子今日可有闲暇?昨夜听闻张公子身世后,我心中便一直慨然,派人连夜询问,而今……”

    他顿了顿。

    萧静姝故作惊诧抬起头。

    萧静姝满意一笑,意味深长道:“公子的身世,我或许,已有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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