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唯有效忠圣人而已
他甫一动作，韩兆身形立动。
萧静姝亦是皱了皱眉，望向他。
季汝手上动作一顿，僵笑着，将外衫复又穿了回去。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小人……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天有些热，想要脱下外衫凉快凉快罢了。说来，现下也没到正午，怎的是太阳突然大了吗？”
他抬头望天。现下正是巳时初，太阳升起，却并不刺目。萧静姝道：“天热？”
“是啊。浑身上下跟火烧似的，方才还没觉得……怎么，你们都不热吗？”
季汝说着，额上的汗越流越多，他弯下身子，从地上舀了一把雪在手上。冰雪带来沁凉的温度，他舒服喟叹一声。季汝道：“或许是这处树木不多，正对着太阳，不若小人带圣人去阴凉处遮阳……”
他说着话，面上更有些发红。萧静姝端详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意味不明，笑了一声。
韩兆眼中含着警惕。
现下正是隆冬，冰雪正盛，天上甚至都还有簌簌雪花落下。季汝这般不对，韩兆不动神色，挪到萧静姝跟前。
他挡在萧静姝和季汝之间。
萧静姝看出他动作，轻笑了一声：“韩元，不必如此。他只是方才……中了和你先前，在养心阁花园内，一样的毒。”
韩兆微怔。
下一刻，那夜小花园溪流旁，刻骨的记忆倏忽涌出。
他瞳孔骤缩，呼吸微滞。萧静姝意味深长，看着韩兆：“那次，孤曾让傅行去查那药的来历。那药，也是来源陈地，药效比季汝所中更烈。只是……他却和你不同，只能靠着自己，来解决了。”
方才试药的时候，韩兆从王谷身上，摸出了两种药物。
其中瓷瓶装的，正是解药，而第一种，被季汝吞下一半的药粉，原来，竟是作以催情之用。
韩兆面上微僵，萧静姝的话，仿佛将他拉入那夜的境地。他低声道：“圣人……”
“不是，是什么毒药吗？圣人，韩大人，小人怎么听不明白呢……”
韩兆话没说完，季汝已经开口。他也想到了这药和王谷的关联。他赶忙跑到王谷尸体旁，在他怀中一气乱摸：“这莫非又是什么毒药？我现在这般热，莫非是血液逆流，命不久矣？不对，怎么他这里没有解药，我……”
“……”
季汝越急，额上的汗涌出得越多。他动作粗暴，求生心切，只几下，竟将王谷衣衫都扒下，王谷身躯大喇喇裸露在外。季汝还要再扒王谷随从的衣服，韩兆顿了顿，上前，拦住季汝：“……他们身上没有解药。”
这药药效没有他中的凶狠，显然，是王谷等人拿来寻欢作乐之用。等欲念发泄完了，自然就解了，又怎会单独配有解药。
“……什么？”
季汝茫然抬头，一双看似风流的桃花眼，此刻蒙了层薄翳，雾蒙蒙一片。他盯着韩兆，他的喉间，突然滚动了两下。
“韩大人……”
季汝站起身来。
他有些懵懂，又有些痴迷地看着韩兆的脸，面上嗬嗬笑起来：“韩大人，我先前怎么没发现，你长得这般好看……”
季汝说着，伸出手来。
一双滚烫的手就要触到韩兆脸颊。
韩兆面色一僵，后退一步。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笑。
那是……
萧静姝的笑声。
“季汝！”
韩兆咬牙，低声喝出。
他横着软剑，拦在自己跟前。
季汝一双风流眼迷迷蒙蒙，想要靠近，又碍于软剑，不敢上前。他面上登时委屈起来：“韩大人，你怎么这样！我才给圣人提供了那么多消息，怎么说，也是立功了的，我也没有害人之心，圣人都赞许我的……”
季汝说着话，想要朝萧静姝看去，以求她的认可。
韩兆下意识往边上一步，挡住他的目光。
季汝面上委屈更甚。他道：“圣人……”
“韩元。”
萧静姝含笑开口。但叫的，却不是季汝的名字。
她在韩兆身后，笑意微有些深：“季汝确实有功。如此，你便帮他，解了这毒吧。”
“……”
韩兆面色僵硬。
他呼吸有些沉，却破天荒地，对萧静姝的话没有回答。
他知晓，此刻季汝有用，不能伤他，但季汝寸寸逼近，明明身上没有兵器，却让他觉得比面对一群敌人，更为恼人。
“怎么越来越热了……”
季汝喃喃念着，伸手，又将领口松了松。
药效好像更盛了些。季汝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望着韩兆，嘿嘿一笑。
韩兆咬牙，终于按捺不住出声：“……圣人！”
萧静姝又闷笑一下。
这似是第一回，她见韩兆如此恼羞成怒。
她慢悠悠欣赏着眼前人难得的窘态，从容道：“孤让你帮他解药性，这冰雪亦可帮他冷静。韩元，你方才……是想到哪里去了呢？”
萧静姝轻笑着。
韩兆转头，便正对上她含笑的双眼。
他面色微怔。
他好像是头一回，在萧静姝面上，看到如此生动的神情。
从前，在深宫之中，他见她阴鸷，见她深沉，见她运筹帷幄，在那高高龙椅之上，搅弄风云，玩弄人心。
但这是初次，他在她眼中，看到促狭。
方才被捉弄的恼怒仿佛突然平静。
韩兆微微抿了抿嘴。
冰天雪地，他仿若也突然松弛下来。而后，他转身，对着靠近的季汝，伸手，将人摁在雪地之中。
“唔！唔唔！”
季汝骤然被擒，摔在地上，面上登时慌张起来。
他手舞足蹈，不断挣扎着。
韩兆从马车上拿下两条麻绳。而后，利落将季汝绑起，又扫来许多雪，堆在他身上。
厚厚一个雪堆。季汝彷如被大雪活埋，只余一个脑袋通红着，还在地面上，不断哼哧哼哧喘气。
雪冰凉。
过了好一会儿，季汝面上的涨红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被冰雪冻出的青白。
“韩韩韩韩韩大人……”
他哆嗦着牙，抖着身子道：“我我我我我错了……我不行了……我我我我快冻死了……求你放我出来……”
他说一句话，打三个颤儿。韩兆阴沉着脸：“现下清醒了吗？”
“清醒了清醒了，我再也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知道要为圣人效忠的时刻了！”
季汝赶忙出声，对着萧静姝又是谄媚一笑。韩兆冷着脸，把他从雪中挖出。
季汝赶忙抖掉了身上的残雪和麻绳。
他此刻，想起方才的一切，虽惯来厚脸皮，但眼下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对着韩兆，嘿嘿一笑：“都是男人，别那么计较！我这是为圣人试药中的……毒，都是为了圣人龙体，而韩兄受我牵连，其实也是在为圣人效忠。都是圣人的人，我俩就不用那么分彼此了。韩兄……你在长安可有妻妾？说起来，也怪不了我，我这人，最是欣赏美人，韩兄有这般姿色，在长安城，怕是都被那些姑娘小姐抢疯了吧？”
方才还是韩大人，现在就自作主张，改成了韩兄。
季汝对着韩兆用胳膊肘顶了一下，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韩兆不言，默默退开了些。
他顿了片刻，看一眼萧静姝的身影，回道：“……没有妻妾，还未成家。”
“此话当真？韩兄，这就是你不对了！我看你怎么也及冠有几年了吧，就算不娶正妻，也该纳个妾啊！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古人的话，是有几分道理的……”
季汝惊讶了一下，旋即絮絮说着。
韩兆眼帘微垂。
漫天雪花飞舞，落在那人肩上。
他忽然笑了一下。
他轻声道：“季先生。”
“嗯？”
“我和你一样，心之所系……都唯有，效忠圣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