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试探
周遭空无一人。
萧静鸾一身黑色衣裙，警惕朝周围看了一眼，往殿内走来。
殿门之上，有零星蛛网掉下。她跺脚抖掉，激起阵阵灰尘。
她往里面走着。
夜晚昏聩。
未央宫内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
萧静鸾面上紧张着，没有太多表情。柳淑婵却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就颤抖着身子，不住哆嗦着。
“圣人……”
柳淑婵喃喃念着。
那声音太小，萧静鸾没有听清。
她又往前了一步。而此时，柳淑婵突然一把掀开身上的被衾，烘臭着身子，朝萧静鸾扑过来，她大声喊着，眼泪汹涌淌下：“圣人！您终于肯来看臣妾了圣人！”
萧静鸾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往后退去。
柳淑婵却不肯放过。她趴在地上，身上油腻一片。她手脚并用，朝萧静鸾爬过去，死死拽着她的衣角，不住摇着头：“圣人，臣妾错了，都是臣妾的错，不关子深的事啊……他是您的儿子……世子……殿下！您是今日就要娶我了吗？殿下，我好开心，好开心……”
她说着话，突然开始胡言乱语。神智也不太清晰。萧静鸾吞了吞口水，小心想要将衣角扯开，但甫一察觉到她的意图，柳淑婵却突然站起身来，她一双凸出的眼死死盯着萧静鸾：“圣人，您要走？您是要娶别人吗？不要让齐家女进宫，好吗？圣人，您不怜惜臣妾了吗？……”
她双眼泛着死气，眉目之中，尽是癫狂。萧静鸾心跳渐缓，她微微偏了偏头，边上桌上的镜子，照出她此刻模样。
一双略圆些的丹凤眼，两瓣微薄的唇。她的模样，本就和萧静姝有六七分相似，只是因着神态不同，从来无人认错。而现在，她未像白日那样做出娇俏可人之态，加之光线昏聩，柳淑婵神志不清，她激动之下，认错了人，竟也是有的。
萧静鸾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她试探着道：“我，不，孤，孤是圣人，你……是孤的皇后？”
“对！圣人，您要记得臣妾……你要记得子深……对，子深，子深呢？子深，你还不快过来，过来给你父皇赔罪！”
柳淑婵突然急迫起来。
她惶然转身，四处寻找萧子深的影子。
可是殿内空空荡荡，她翻找之间，只有一只硕鼠跑开，哪里有萧子深的影子。
“子深……”
柳淑婵面上渐渐仓皇起来。
她呼吸急促，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子深！你快出来！你父皇来了！子深，啊，啊！——”
“叫什么叫！大晚上的……”
“什么东西……疯了还这么不安生……”
远处，突然有宫人抱怨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隐约，萧静鸾却是一瞬间绷紧了神经。
“闭嘴！”
她压低声音，对柳淑婵喝道。柳淑婵仓皇转身，脸上已是涕泗横流：“怎么办，圣人，子深不见了，您的太子不见了，咱们快些叫宫人们都起来，去找子深……”
她伸手，想要再抓萧静鸾的衣服。萧静鸾往后退两步，避开了她：“他不是不见了，是被孤着人带走了！”
“……带……走了？”
“是。”
萧静鸾低沉着声音。她警惕左右看了一眼，见无宫人过来，才稍稍放了心：“皇后，你犯了大错，太子跟在你身边已是无益，故而，孤派人带走了他，从现在开始，他已经不由你养育了。你若再大声喧哗，触犯宫规，那从今往后，孤便叫你，见都见不到他一面。”
“不要！”
柳淑婵失声，话才出口，又惊恐捂住自己嘴唇。她摇着头，眼泪簌簌落下：“圣人……臣妾错了，臣妾有罪，但子深是臣妾身生骨肉，臣妾不能没有子深……臣妾求您……求您……”
她跪在地上，手还捂着嘴，人却在不断磕着头。那声音有些响，萧静鸾忙止住她。柳淑婵惨白着脸，萧静鸾眼珠转了转，话锋一转：“不过，你要是想重新见到太子，也不是不行。”
“圣人！”
柳淑婵眼中骤然迸出希望。
萧静鸾微微一笑，轻声开口：“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孤的结发妻子，对孤最是忠心诚恳，那孤且考考你，你说，孤平日最爱的，是什么色彩？孤平日里，对宫中谁人又最是亲近？”
“圣人……”
柳淑婵目光有些困惑。
萧静鸾眼神陡然凌厉起来：“快说！你不是孤的发妻吗？若是连这些都不知道，还说什么对孤一派赤诚？你快说，要是都说对了，孤就同意，让你过几日见到太子！”
“臣妾说！臣妾都说！”
萧静鸾稍一逼迫，柳淑婵立时乱了方寸。她赶忙道：“……圣人常穿朝服，臣妾一月都见不得圣人几次，怎知晓圣人如今喜好……臣妾，臣妾以为，圣人在宫中……对侧妃最亲近……还对傅长史亲近。对，妾身还记得，世子还喜欢妹妹，常去看郡主呢……”
她嗬嗬笑着，脸上全是讨好。她已然疯了，话语颠三倒四，萧静鸾皱了皱眉：“侧妃？郡主？你说的是姜太妃，还有长公主萧静姝？”
“太……妃。”
柳淑婵瞪大了眼，突然拍手笑起来：“对！就是太妃！就是姜太妃！”
“噤声！”
她声音大了些，萧静鸾忙低喝。柳淑婵慌张闭了嘴，一双死白的眼不错眼盯着她。萧静鸾忖度一番，道：“你记得以前凛州的事？”
柳淑婵歪了歪头，天真看着她。
萧静鸾道：“既如此，你便把从前在凛州，你和孤的过往，都一五一十，讲给孤听，包括你曾听到的，孤的其他喜好和事迹，切记，不可遗漏。”
“是……”
柳淑婵乖巧答着，眼巴巴望着萧静鸾，也跟着压低了声：“世子以前最喜欢妾身了……妾都记得的……妾是去上香时遇到的世子……嘻嘻……他们都说妾是高嫁……妾为世子生下了子深，可是世子，圣人，您怎么又要纳妃？圣人……”
“……孤时常入后宫吗？孤同那位傅长史，常如何相处？”
“圣人不常来……”
“圣人在凛州时……”
“世子曾同妾身说过……”
萧静鸾问着，问一句，柳淑婵混乱不堪地回答一句。在断续之中，萧静鸾竟也将一些东西拼凑出了大概。时至三更，有寒风从外面卷进来，原本就没有碳火的殿中，此刻更是冰冷一片。
萧静鸾动了动僵硬的双腿，问完了一切，起身，想要离开。
柳淑婵立时紧张起来。
她赶忙去抓萧静鸾的手，急迫道：“圣人不是说了，臣妾说得好，就把子深还给臣妾吗？圣人，圣人……”
“孤会还你。”
萧静鸾暗骂一声，这人都疯了，怎生关于她的一句话，却还记得这样清楚。萧静鸾道：“孤愿意还你，却不是现在，孤还得想些法子，堵着外面那些人的口才行，皇后需得耐心等待。对了……”
她犹豫一下，还是补充一句：“孤今日过来的事情，你切记，不可同他人提起，哪怕是孤自己问你，你也不可说，知道吗？否则，孤就让你再见不到太子！”
“臣妾不会！臣妾知错了！”
柳淑婵立时惶然起来。她抓着萧静鸾的手更加用力，指甲尖尖，几乎刻入萧静鸾手背。萧静鸾吃痛叫了一声，拧眉骂道：“松手！”
“是，是……”
柳淑婵赶忙松开，却又担心萧静鸾不满，一张干枯瘦削的脸讨好笑着：“圣人手倒是摸着滑腻了许多……圣人，圣人您的嗓子有些尖，是不是不舒服？臣妾错了，臣妾先前竟忘了问候，臣妾，臣妾这就去熬燕窝梨汤给圣人喝……”
“……不必。”
萧静鸾悚然一惊，赶忙复镇定下来。她稳住心神，刻意把声音压粗了些：“皇后莫要自作主张，今日之事，孤再说一遍，切不可和他人说，更不可和他人说孤的变化，知道吗？”
“知道了……”
柳淑婵怔怔应着。
萧静鸾仔细观察她神色。
见她神色恐惧，战战兢兢，应当是已经吓破了胆，不敢违逆，这才满意，转身想要离开。
出大殿之前，她小心往外张望了一下。
见着周遭没人，宫人们亦是一个也未出来，这才放心，谨慎掩了殿门，往外而去。
地上是一层厚厚的枯叶。
踩上去，偶有咯吱的响。
她小心循着空档走，尽力不发出声音。眼见着未央宫的宫门就在眼前，她松了口气，刚要加快脚步。
一股寒意，突然从背后袭来。
她浑身一凛。与此同时，一柄长剑，已是架在她脖颈之上。
她全身汗毛竖立，一时之间，呼吸急促，瞳孔骤缩。
她僵硬着转过身子。
只见她身后，傅行手执长剑，目光狠厉，正阴冷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