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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心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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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

    傅容脸上的笑容盛放着。

    蛊魅如罂粟。

    他道:“你心悦圣人,是吗?”

    轰的一声。

    彷如什么在脑中炸开。

    从未被人说出过的隐秘心思,在这一切,被揭开,鲜血淋漓,狼狈不堪。

    傅行张口,想要否认,傅容却在这一刻,仿佛浑身松懈下来一样,重新将头正了回去。

    “……真累。”

    他喘息着说,笑容更大:“哥哥原来,竟有断袖之癖,哥哥这么喜欢男人,又身居高位,怕是连自己真正的心思都不敢展露吧?如此说来,哥哥当年,才更该被那帮人带走,以哥哥的皮相,在小倌儿馆中,当是不会缺男客的……”

    他话语侮辱。

    他却偏说着,如带着丝快意。

    傅容微微偏了眉眼,看向傅行。他笑容惑人,眼角之下,那颗红痣如被染血,越发惊心动魄:“……哥哥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就像哥哥和爹娘,从来没有把我的秘密说出去一样。哥哥的秘密,我,也会保住。”

    他笑着。

    渐渐咳嗽起来。

    那咳嗽声渐大,竟有血块呕出。他原本身子就弱,现下被寸寸折断骨头,更是痛楚难当。他呻吟着,忽然叫了起来。

    “疼!”

    他喊着,泪水忽然而下:“我疼,我好疼……哥哥,救我,我好疼……!”

    傅容满面是泪。

    他在地上打着滚。

    那声音字字句句,如十五年前,傅行在院墙之外,听他喊叫。

    他在叫哥哥。

    他在喊疼。

    他在求哥哥救他。他在绝望乞求,他在痛苦翻涌。

    傅容尖叫着,哭喊着,却在一眼不眨,紧盯着他。那眼中,是猩红仇怨,是如生如死的纠缠——

    拐角之处,骤然有了响动。

    傅容的哭喊声太大,那两个狱卒睡得再沉,也被惊醒。

    有脚步声响起。

    是狱卒正急迫往这边赶来。

    傅行知晓,自己必须离去。傅容声声句句,似哭似笑:“哥哥!哥哥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一股寒意涌来。

    傅行闭了闭眼,转身,快步从暗道中离开。

    他听着远处,狱卒烦躁的声音。

    “怎么回事?又乱叫唤起来了……”

    “还叫哥哥呢,估计想傅大人救他吧,他也不想想犯的什么罪!”

    “……他好像有点不太对,是不是病糊涂了?……哎!你捏捏他的手,怎么回事!”

    “……”

    那些声音渐渐远去。

    终于再听不到。

    傅行重新回到夜色之中。夜色空茫,无星无月。

    傅容终于逼得他,在再一次,他喊疼,他声声叫着哥哥的时候……

    他再一次,离开了他。

    傅行回到府上时,已是深夜。

    他将身上夜行衣脱下,放在火盆中烧尽,而后,又将浑身上下清洗了一遍,不留半点痕迹。

    外面有寒鸦在叫。

    声音凄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他顿了许久。

    而后,走到书房之中。

    他是武将,在书房,只为处理些公务。他去到角落中一处许久无人收拾的书架,从层层书籍背后,翻出一个长匣。

    长匣是木的。

    匣子的锁口处,被人整个挖掉。他将长匣打开,里面是几卷被翻动过的画卷——

    那画卷上,温柔细致,笔墨柔和,画的,全是萧静姝的脸。

    年少慕艾。

    他是萧远之身边的人。

    从前,他跟着萧远之在凛州,到山上寺庙,去看幼妹。

    那冰雪之中,清冷孑然的身影,便入了他心。

    他知道,萧静姝在凛王府中,虽是嫡女,却地位尴尬,不受重视。

    他想,自己虽然身份低微,但她亦清苦。或许,他若是求娶……

    他怀着这隐秘的心思。

    但不期然,长安内乱,萧远之入主长安。

    萧远之成了圣人,而萧静姝,则成了长公主。

    那是大良的长公主。

    纵然不被太妃喜爱,但圣人对她甚是看重,锦衣玉食,如雨而来。她地位尊崇,似乎一夜之间,她已是高不可攀。

    他醉了一夜。带着磅礴醉意,他打开画纸,他蘸了墨汁,蘸了那姝丽的颜色,去画她。

    画她的眉眼,画她的面容。

    他画技不出众,但那张面容,早在他心中。他几乎是放肆的,勾出她细致的眉,幽魅的眼,勾出她的唇,她的耳,她的一寸一寸……

    而后,他要画她的衣衫,画她的红妆。

    他却忽然顿住了。

    半晌,他提笔,在她脖颈之下,画了重叠山石,簇簇花草。

    她一张摄人心魄的脸,笼在一片假山飞石之中,笼在一片花草清晨的薄雾之中,乍眼看去,竟如不甚分明。

    微霜凄凄簟色寒。

    美人如花隔云端。

    他和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纵然大醉,纵然刻意放纵,怀着那隐秘亵渎的心思将她填入画中。

    她到底也是云遮雾绕,同他,泾渭分明。

    傅行将画卷拿起。

    尘封日久,画卷边上有些许泛黄。

    火盆刚吞噬了夜行衣,现下火势正旺。

    他慢慢蹲下身来。

    将画卷放在火盆上方。

    火舌彷如尝到什么珍馐,刹间卷起,顷刻之间,画卷上萧静姝的脸消失不见。傅行闭着眼。眼皮上,是橘色火焰在跳动,他心中一片生疼。

    如果有选择。

    他宁可当初,被那帮人抓走的是他。

    如果有选择。

    他宁可让他沉在那暗不见天日的地狱中,好过这样苟且,好过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站起身来。

    火盆之中,是一缕黑灰。

    他静默躺在床上。窗外的寒鸦还在叫着。

    如今,终究已是,入冬了。

    而与此同时。

    养心阁寝殿之中。

    萧静姝面色苍白,嘴唇之上,殊无血色。

    她看着地上跪着的刘未,强行撑起身子,紧跟着的,又是一串咳嗽。

    刘未见状,赶忙磕头。

    “圣人保重龙体,切莫太过忧心!”

    “孤……咳咳……孤如何能不忧心?”

    萧静姝喘着气,摆了摆手,让想要扶她的宫人去到一边。她面色泛着不健康的青白:“孤也是体弱,才会因着陈王身死、齐夫人身死,而急火攻心,一时着了病。若是孤身体康健,如那日太祖附身般,有那般能耐,孤,孤也不至于此……”

    她说着话,又虚弱不堪,咳嗽两声,眼中也跟着咳出泪花。刘未抬头,胆战心惊看她一眼,这一下,却几乎被她容色镇住。这圣人,男生女相,如今邪病入体,眼泛泪珠,却反而更显姝丽……

    也难道那贼人,竟敢口出狂言,言道圣人是女子之身了。

    这话只在心中想,刘未万不敢说出来。他面上仍是一派恭敬,萧静姝顺匀了气,又道:“外面的大臣,都是大良栋梁,孤想着他们还跪在殿外,不肯起身,忧心他们身子,便无法安寝。罢了,他们也是为齐国公不平。那傅容,在你大理寺狱中。不若现下,你就把他带来,孤也不便起身……就在这养心阁中,审他一番,而后,就将他交给齐国公处置,以平众怒吧。”

    “圣人!”

    萧静姝忽然松口,刘末心头一跳。

    他是齐安林直系,自然知晓齐安林的打算。

    齐安林要的,不是傅容的命,而是那即将空悬的后位。

    本来笃定着,萧静姝不敢放弃傅容,以免失了傅行这个左膀右臂。而现在看来,难不成,是他们想错了?

    刘未额上有冷汗冒出。

    他几乎能想到此事没办好后,齐安林会有的怒火。

    他试探着道:“……圣人,傅容乃傅大人幼弟,那些大臣,不若臣再劝劝,且圣人龙体抱恙,也不急于这一时……”

    “不必。”

    萧静姝喘着气。

    她摆摆手,面上一派诚恳:“孤纵然不是什么圣主,却也不能如此徇私。孤的身子……咳咳……无事。此事,傅行纵知,也是傅容咎由自取。为免多生事端,刘卿就先不要将提审一事告知傅行了。韩元。”

    她叫着韩兆。

    韩兆身形微僵一下,随即,低下头。

    他道:“臣在。”

    “你且和刘卿走一趟,去大理寺狱中,将傅容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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