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不必为难
大殿之上，寂然无声。
半晌，姜太妃颤声：“……你这贼人，你要如何？你，你若是此时杀了人质，你就不怕皇儿的金吾卫，将你就此正法吗？！”
“本王自然是怕！”
陈王高声。他喉间嗬嗬笑着，阴森可怖。他的手轻佻扶上齐夫人的肩膀，齐夫人身子颤抖，一动也不敢动。他望着殿内另一侧还在燃着的香：“长公主，请选吧。这柱香燃尽前，本王要听到答案。否则……”
他微微一笑，声音骤然阴狠：“否则，这两位娇眷的命，就都留下来，给本王陪葬吧。”
有风从殿外涌来。
寒风瑟瑟，吹得人骨头发冷。
殿内烛火晃动了一下。
在晌午的阳光中，那烛火微弱不堪。
萧静姝面色冷凝，心中一派冷意。她知晓，陈王如今打算，他是在逼她，强迫她做选择，而无论她选哪一边……
另外那边的人，即便面上不说，心中对她，都会有所怨恨。
这是阳谋。
她惯来算计人心，现下，却照旧被人心算计。
她现在最大的倚仗，便是傅行的金吾卫，还有朝中以齐安林为首大臣的支持。他们是她的左膀右臂，而现在。
陈王在逼她，自断一臂。
他知晓，他如今，大概率是活不成了。
即便他挟持着人质，却也走不太远。如今藩王都听从她的指令，偌大大良，他竟无处可去。纵然如丧家之犬，在外东躲西藏……
但他，却已是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是以，在这最后关头，他要算计她一番。
若是他做主杀了人质，齐国公和傅行的恨，只会对他。
但现下，他让她选，他给了她一个让其中一人活的机会，便不同了。
他就是要让她失了人心，便如方才她让藩王杀死亲卫一般，他在逼她，他要让她即便赢了，在这皇位之上，在这权力之巅——
也日日难寐，如坐针毡。
殿外侍卫，大多是齐国公府和其余大臣的私兵。
他们许多都认得自己家中的主人。
时间缓慢流淌。
殿外有一群人，些微有些急躁起来。
萧静姝抬眼望去。
那些，是齐国公府的人。
她手掌摩挲着自己手指，慢慢攥成一团。
如今之计，她选无可选。她若真应下，那便正是顺了陈王的意。而现下，唯有一法。
她眼睛微眯。
目光不着痕迹看向韩兆。
现下，傅行被傅容性命掣肘，已不是她能完全信任。而宫中，若有其他人，能有突袭陈王的身手，且能让她用上……
便只有韩兆。
她望着韩兆的瞬间，他如有感应，抬头亦对向她。
萧静姝眼神冷峻，无声启唇。
旁人没注意到这微妙动向。韩兆倏忽之间，却是心领神会。
她说的那个字，是“杀”。
她要他出手，偷袭陈王。
除去傅行，这殿内其余众人，无人知晓，她身边的一个太监，竟有如斯武功。
是以，他出手，最为出其不意。
如此，陈王大乱之下，便无法再逼萧静姝选择。而这期间，傅容和齐夫人虽更有可能在混乱下出事，但只要不是她选的，那哪怕两人俱死，也都无碍了。
到时，她只要惩罚他，只要说，是韩兆这个御前太监，深藏不露，暴起伤人，扰乱了一切，那无论结果如何，谁也不会对她心存怨恨。
齐国公府和傅行的恨，会转移到韩兆身上。
萧静姝不在乎人质。
她压根不在意其中任何一人的性命。她之所以如此，在现下摆出一副受陈王胁迫的模样，不过是因为，她要这些人质背后代表的权势。
她是冷血之人。
从来如此。
电光石火间，萧静姝已然做好决定。她眼神冷肃，眼中迸出凶光。而便在此时，一阵微风卷来。
最后一截香灰，软绵跌入香炉之中。
一炷香的时间，已然到了。
陈王冷笑：“长公主不是一向杀伐果决吗？这些时日，诛杀众藩王，逼迫众王杀亲卫，手起刀落，断无慈悲之心。而今，长公主优柔寡断迟迟不决。难道……”
他嗤笑一声，手在齐夫人的肩上，再度重重摁下：“难道是要亲眼看着，两个功臣的亲眷，都死在你眼前，才满意吗？”
他说着话，目光狠毒如蛇。萧静姝咬紧牙关，心中剧烈跳动不已。她不能出手，情急之下，除了韩兆，她竟全无其他破解之法。她呼吸浊重着：“陈王……”
她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
掠过韩兆时，她眼神凝滞。
韩兆紧抿嘴唇。
他脊背微躬，其上关节寸寸嶙峋。
……无人注意他。
他只是个寻常的御前太监。
他脚下不远，便有一柄沾满了血的剑。而他要用这剑，行她要他做之事吗？
……他知晓，他若如此，便是将人质们都送上死路。
能活的，能得利的……
最终，只有她一人而已。
他心中如火熬煎。
萧静姝目光压迫。
她在逼他，让他亲手断绝那些人的生机。
呼吸之间，尽是血气。
他牙间寸寸绷紧。韩兆眼神喑暗，他重重闭上眼，慢慢躬身，那是蓄势待发的姿势——
而就在此时。
噗呲一声。
一声不可置信的痛呼。
下首被兵士劫持着的傅容，不知何时，竟从身侧人腰间极快拔出一柄短刀，重重插入边上，齐夫人的胸膛。
变故突生。
傅容身形纤弱，乍眼望去，便是手无缚鸡之力。他身侧的兵士没想到会出此事，本以为他是要攻击陈王，刀剑才指向傅容，便见齐夫人胸口大股沁出鲜血，大睁着眼，不敢置信，倒了下去。
“……你……柔儿……”
齐夫人跌倒在地。
大股鲜血从她喉间涌出。
她胸口还插着那柄短刀。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陈王那处兵士因着此事混乱了一瞬，长剑不再死死抵在傅容脖颈处。傅行骤然暴喝出声，身侧金吾卫一齐涌上！
无数把长剑，顷刻之间，插入陈王和他兵士的胸膛。
陈王众人，僵硬倒下。
陈王胸口数个血窟窿，一齐往外汹涌流逝着生机。
他双眼暴睁，上面全是血丝，死死盯着萧静姝，如要将她啖肉饮血，碎尸万段。
轰然一声，他亦倒下。
有殿内的粉尘，随着他身体落地，洋洋洒洒，飘在橙亮空气之中。
齐新柔在上首，如被击中，瞳孔骤缩，浑身僵硬。
齐夫人身体狼藉，大睁着眼，躺在一众兵士之中。
肮脏可怖，狼藉不堪。
她散乱的头发，也浸在了血泊之中，黏腻腥臭。齐新柔双腿如灌铅，她怔怔张着嘴。
直到那血液蜿蜒着，几乎要流到她脚边。
她好像突然回过了神。
“娘！！！”
她嘶吼一声，声音泣血。她疯狂的，不管不顾地，朝齐夫人跑去。
“贵妃！”
不用萧静姝吩咐，周围宫人已赶忙上前，用力拉住她。齐新柔鬓发散乱，神色癫狂：“娘！娘！你别走！你等等我！你等等柔儿！啊！！！娘！”
她痛苦尖叫着，用力撕咬着拦她宫人的手臂。宫人们忍着剧痛，不敢放松。齐新柔大睁着眼，身子突然抽搐了几下。
她身体软倒在地上。
“娘……”
她牙齿打着颤，浑身上下，彷如冷极。她不断喃喃念着母亲，突然之间，她身子往前一倾。
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她晕倒在殿上。
而彼时，下首那刚刚才杀了人的少年，慢慢抬起头来。
他面容精致姝丽。
眼角之下，一点红痣妖娆。
他擦了擦手臂上的鲜血，微微一笑，那笑容艳极，也诡异至极：“……现下，圣人不用再为难做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