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孰真孰假？
柳淑婵嘴唇苍白。
语气却是笃定。
姜太妃霍然站起：“皇后！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本宫自然知晓！”
柳淑婵转过头来，眸中含泪。她一步一步，朝着萧静姝走去，踉跄之间，竟是几乎跌倒。
“本宫的夫君，本宫的圣人，如今都死了！他薨逝了，不在了，本宫，又还有何惧！圣人昔日同本宫大婚时，他曾对本宫信誓旦旦，言道只有本宫，才是他唯一的发妻。可是呢？萧静姝！你假冒圣人，坐上皇位，你心里惧怕本宫，怕你的诡计被本宫发觉，所以你对本宫冷漠至极，数月来，几乎不敢踏入未央宫半步！但那又如何！本宫是圣人的发妻啊！本宫为他生儿育女，同他情深至此，他变成何等模样，本宫都会认识！但本宫，却唯独不认得你这么个断情绝义，佛口蛇心之人！”
她哭着，眼泪淌在面上，蜿蜒一片。萧子深剧烈咳嗽着，惶然不止：“母后……”
“……别怕……”
柳淑婵转头，朝他凄然一笑：“……深儿，一切都过去了，马上，一切都会过去了……”
“你这贱妇！”
柳淑婵话音才落，姜太妃突然锐叫一声，竟是再管不得，朝她扑了过去。
柳淑婵一时躲避不及，姜太妃长长的指甲，骤然在她面上划出一道。
“贱妇！你竟伙同外人，要来如此作践远儿！贱妇，哀家当初，就不该同意远儿娶你！你这狼子野心之徒，哀家今日就要杀了你，替远儿清理后宫！”
姜太妃头上珠钗早已散落歪斜。她面容哆嗦，咬牙去掐柳淑婵脖颈，柳淑婵痛苦挣扎，发髻散乱，姜太妃面色涨红，她转头，朝萧静姝看去。
“远儿，你还在等什么，快杀了她！她在蛊惑人心，她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傅行，傅行呢！你不是最听远儿的话吗！”
她声音凄厉。
在疏阔的太和殿上，竟有阵阵回音。
柳淑婵被她掐得面目肿胀，痛苦不堪，她使劲挣扎着，但她久病，竟不是姜太妃的对手：“本……宫……没有胡言……本宫隐忍多日……怕被残害，才不敢说出真相……是今日陈王挺身，本宫才……才……”
她痛楚呻吟着。
萧静姝面色冷凝，转头，看一眼沙秋明。
沙秋明被她这眼看得浑身一个哆嗦，战战低下头来。
……是，柳淑婵是他带出未央宫，面见陈王的。
陈王不知他已经转投萧静姝，加之陈王手上还握着他的把柄，他不敢不从。原本他都想好了，要稳住柳淑婵，让她全身心信任于他，而后，等陈王事败，等他想法子弄垮了萧静姝……
到时，萧子深登基，这大良，这朝堂，就成了他沙秋明的天下。
可陈王一个命令，将这一切都打碎。
他不知陈王要让柳淑婵做什么，又是靠什么才让她答应。他心里暗骂着，却又不得不照做，以自己刚刚从柳淑婵那取得的信任，哄骗着她去了宫内一个偏僻角落，见了陈王。
他们谈话之时，陈王让他远远走开。
他竖起耳朵，也听不到他们二人的谈话内容。
他只知道，等陈王离开之后，柳淑婵站在原地，面色死白，颤抖不已。她面上淌着泪，一言不发，直到回到未央宫——
而后，柳淑婵在未央宫内闭门不出。
甚至连他都不肯见。
直到今日，宫宴践行，柳淑婵出人意料，竟当着诸王众人的面，说出这番话来。
沙秋明心知，此事当是陈王的手笔。
而沙秋明带着柳淑婵见陈王，此事，大约萧静姝从方才柳淑婵的表现中，听出了一二。
沙秋明心中恼恨，不知此事之后，萧静姝要怎样降罪于他。但现下，他只得眼观鼻鼻观心，做出一副同周遭宫人一般无二的惶然姿态来。
萧静姝冷笑一声。
而此时，萧子深见母亲的呼吸越来越难，他情急之下，一把抱住姜太妃的小腿，用力咬下去：“放开！放开母后，母后快跑……”
“啊！——”
这一咬极用力。
一切都在千钧一发之间。姜太妃惨叫一声，松开掐着柳淑婵的脖颈，下意识一脚踢在萧子深小腹上。
五岁的幼童痛呼一声，小小身子飞到一边。
他本就羸弱，此刻受了重击，喉中几乎立时呕出血来。他奄奄一息着，柳淑婵痛叫：“深儿！”
她绊倒在地，连滚带爬，来到萧子深身边。
她抚着萧子深苍白脸颊，眼泪簌簌而下。她惶恐着，惊惶着：“深儿！你不要吓母后，你醒醒……醒醒！深儿……”
“母……后……”
萧子深勉强睁开眼，竭力对柳淑婵挤出个笑。他断断续续，还要说话，却是一串咳嗽涌出。斑斑血迹沾染幼童脸颊，柳淑婵再也按捺不住，她崩溃转头，望向陈王：“萧淮适！你说过会保护好深儿，保护好我们母子的！你的人呢！你不是说，人都在吗！你不是有兵吗！”
“……”
陈王未言。
他看一眼上首气若游丝的萧子深，眼神幽深不明。过了会儿，他忽然拍了拍手。
倏忽之间。
宛如天色剧变。
宫殿两侧殿门大开，从不知何处，忽然涌来许多兵卫。
那些兵卫身穿甲胄，手执长枪。他们全副武装，面容全笼在冰冷铠甲之后——
咚。咚。咚。
彷如顷刻之间。
那些兵卫迅速在太和殿内站成了两排。
他们将众藩王和宫人全压在身后。长枪泠泠，带着寒意，悉数指向萧静姝。
“长公主。”
一众铁甲之中。
陈王从阴影处，慢慢走上来。
他所到之处，周围兵卫皆为他开道。他慢慢走到光芒之下，恍惚间，便如凡间最尊贵的帝王。
他从容笑了一声。
面色是同从前一般无二的镇定。
他道：“长公主缘何恼羞成怒，竟还要谋害皇后，谋害太子呢？先前，本王以为，太妃也是受人蛊惑，但如今看来……”
他轻笑一声，目光带着压迫，看向姜太妃：“或许圣人身死的背后，太妃，也是幕后推手之一啊。”
“……不，不是我，不是哀家……”
姜太妃浑身狼藉。
她被陈王一看，只觉自己恍如被一条毒蛇盯上，头皮发麻，浑身战栗。
她恐惧往后退去，行动之间，案几上的玉杯瓷盘，悉数被她裙摆掠下。
杯盏零落之声，如弦断，如珠碎，在空旷大殿中响起。无数兵卫步步逼近，而就在此时。
萧静姝忽然嗤笑一声。
她慢条斯理走下来。
殿外的光芒在她脸上照出寸寸斑影。
她抬手，拊掌叹息。
她站在台阶之上，俯身，看着底下的陈王：“陈王啊陈王，这些，便是你全部的手段了吗？”
“长公主——”
“不，不对。”
萧静姝忽然摇了摇头。
她环顾四周一圈，意味深长道：“孤是该叫你陈王，还是该叫你，冒名顶替之徒呢？”
她说完这话，随手捡起身侧一盏冷酒，仰头灌入喉中。下一刻，萧静姝骤然掷碎杯盏，与此同时，殿外忽然涌来更多侍卫，那些侍卫身穿重甲，满满当当，如黑云过境，只顷刻间，便将陈王带来的兵卫几乎全部制住！
萧静姝眯眼朝外看去。
太和殿外，亦还有潮水般的侍卫涌来。
他们站在殿外，整肃凛然，行动之间，压迫至极。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这变故突然。
而这些侍卫的数量，竟已远远超过萧静姝能调动的金吾卫之人。
周围众人面色突变。
陈王面上血色骤然褪去。他紧紧盯着萧静姝，萧静姝大喝一声：“人来！”
一个身穿陈地藩王朝服，头上带了帷帽的人，从殿外，慢慢走了进来。
那人面对着陈王站定。他缓缓伸手，摘下头上帷帽。下一刻，他的面容暴露在众人视野之中——
藩王、宫人、兵卫。
殿内中人，几乎俱是被骇住一瞬间心神。
那人，面上皮肉翻卷，血痕淋漓。但从眉目五官之间，却还是能辨认出。
他同眼前高呼大义，逼宫犯上的陈王，长着一张一般无二，别无他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