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趁人之危
陌北熙赶到的时候，正堂已经坐满了，林宕正在端茶倒水。
李长老起身道：“陌掌门，萧公子。”
陌北熙长揖作礼，在正堂中央坐下了，萧慕寒与付青墨等随客人坐在下边。
陌北熙道：“各位屈尊寒舍，找北熙何事？”
少林方丈道：“此次妖月谷散播毒疫，居心叵测，百姓与武林同道深受其害，幸得陌掌门出手，率领祁仙弟子力挽狂澜，立下了汗马功劳。陌掌门年纪轻轻，卓尔不群，有这等行事，必成龙凤之才，我等商量，举荐陌掌门为武林盟主，带领众派铲除祸害，还武林一片清静。”
陌北熙心里自然乐意，表面却只作思考状，李长老道：“陌掌门，还望你不要推脱。”
付青墨等喜滋滋地望着陌北熙，陌北熙起身道：“我年轻，行事恐怕多有疏漏。”
李长老道：“陌掌门，不要妄自菲薄，如今武林之中，没有比你更合适盟主之位的人了，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陌北熙看了一眼萧慕寒，他正在喝茶，微微抬眼，含着笑意看了他一眼，陌北熙离了桌，道：“蒙诸位抬爱，北熙便接下盟主之位了。”
少林方丈将象征武林盟主的令牌递给陌北熙，陌北熙双手接过了，李长老道：“本应再补一届武林大会，恭迎陌盟主上位，但现下各派因毒疫一事还在焦头烂额，众掌门忙于整顿门派……”
“不用这些虚礼，”陌北熙道：“当以天下武林同道为重，北熙年轻，往后有无法抉择之事，还要多多请教诸位。”
方丈等互相点点头，对陌北熙颇为赞赏。
众掌门行过礼，陌北熙命付青墨准备饭食招待，众人皆推辞门派事务繁忙，各自回去了。
萧慕寒早已出去，靠在院外长廊的漆红色长柱上，轻轻摇动小竹扇，阳光透过密竹，在长廊上投出点点斑驳的影子，微微的风掠过密竹，影子晃动起来，酥糖正歪着头跳跃着捕捉光影。
陌北熙走过去，看了眼酥糖，道：“放它乱跑，毛都脏了。”
萧慕寒道：“那就丢下水洗一洗。”
陌北熙走过去，萧慕寒给他摇扇子，陌北熙道：“慕寒，猫下水会死的。”
萧慕寒歪着头想了想，道：“也是，只有我家北熙下了水才欢。”
“萧郎……唔”萧慕寒猝不及防间将人拽过去，陌北熙没站稳，半跌在他怀里，忙抓着他的胳膊以免摔倒，话音被堵在吻里。
萧慕寒吻他，带着浓烈的占有欲，陌北熙仰着头回应，喉结上下滑动，午后阳光正烈，他在这个如胶似漆的吻里红了眼角。
良久，两双唇瓣分离开，陌北熙软软地倚在他怀里，萧慕寒揉着他的头，道：“开心吗？”
“开心，”陌北熙道：“萧郎，今日起，整个武林皆是我们的容身之所，从此山青路长，天地之大任我们往来，无拘无碍。”
萧慕寒搂着他：“我也开心。”
陌北熙望着他。
萧慕寒道：“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
“今日闲来无事，喝酒去。”陌北熙从他手里接过小竹扇，道：“再给萧公子买把扇子。”
萧慕寒牵着他的手，道：“我就要这一把。”
“什么好东西，劳萧公子从栖云山带到会安。”陌北熙把扇子摊开给他扇风，道：“走吧。”
萧慕寒冲他一笑，搂着他的腰腾空而起，寻了匹快马往江边酒楼而去。
净月江水静静流淌着，严夏的烈日洒下，无船经过时，水面连一点波纹都没有。
萧陌二人坐在乌篷船里，酥糖静静地趴在桌下，陌北熙刚给它掰了一块豆沙糕，它吃得餍足，眯着眼睛打着咕噜，蹭着陌北熙的衣襟。
萧慕寒伸手：“我也要。”
陌北熙指着面前的盘子：“说晚了。”于是站起身把酒盅递到他嘴边，道：“张嘴。”
萧慕寒就顺从地张开嘴，正这时，船一个摇晃，酒水尽数泼到了萧慕寒身上，陌北熙脚下不稳，也被人一把搂了过去，陌北熙脸贴在他的前襟上，触碰到一点湿凉，萧慕寒在他脸蛋上揉了两下，道：“夫人这是投怀送抱？”
陌北熙有些负气地闷声道：“萧郎，遇见你之后，我好像什么都不会做了。”
萧慕寒揉着他的脸，道：“没事，我来。”
陌北熙干脆整个缩在他怀里，环着他的脖颈，把头埋进他肩窝里，低低唤道：“萧郎。”
“真是好黏人。”萧慕寒吻了下他的额头，把人按在怀里一顿揉搓，直揉得陌北熙脸颊泛红，道：“累了没？我抱你睡一会。”
“累，”陌北熙道：“还热。”
萧慕寒调整了下姿势，把人舒舒服服抱在怀里，轻摇小竹扇，带出微微的风。
“萧郎，你给我讲个故事吧。”陌北熙睁开眼，眨着看他。
萧慕寒道：“从前有个小孩子，长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在一个寒冷的冬天，这个小孩子出去玩迷了路，在林子里遇到一条冻僵的大蛇……”
“陌北熙，萧慕寒，二位好找啊！”
船尾忽然传来声音，陌北熙一惊，正要起身，萧慕寒一把将他按回去，陌北熙便保持着倚在萧慕寒怀里的姿势。
“萧郎？”
“单凭你们，也想拦住小爷我？”萧慕寒抿了一口茶水，道：“忘了萧爷爷怎么断了你的胳膊了？”
连允拓的船靠近，连锦耀站在船头，连允拓坐在船舱小桌上，旁边站着随身侍奉的弟子。
萧慕寒牵着陌北熙的手走到船尾，两船靠近激起的波纹层层荡开，萧慕寒低头笑了下，道：“今日我才知道，什么叫不自量力。”
“萧慕寒，你睁眼看看，是谁不自量力。”连锦耀连笑几声，道：“我与二位，也算老相识，今日跪下给我磕几个头，我便开个恩，留你们个全尸。”
“那不用，”萧慕寒道：“你给我磕几个头，等会我将你们的尸身送回霁月派，哦，我忘了，来的霁月弟子众多，等会随便留一条贱命，就能把你们扛回去。”
“萧慕寒！”连锦耀拔出千荒剑，怒吼道：“我杀了你！”
陌北熙要把手从萧慕寒手里抽出来去拔剑，萧慕寒握着他的手紧了紧，看了他一眼，柔声道：“你就在这，看好酥糖，别叫酒撒了。”
“慕寒，松开。”陌北熙看了看四周，他们的乌篷船已经被团团围在中间，周围七八艘乌篷船，上面各站着十余名青衣的霁月派弟子，个个手执佩剑，只等连锦耀一声令下。
萧慕寒偏头，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道：“听话，我去抓那两个会说话的。”
“荒唐！”连允拓头一回看到这种场景，怒声道：“无耻下流，杀了他们！”
萧慕寒拔剑飞身，站在船顶上，道：“老东西，可是羡慕了？”
陌北熙道：“连允拓，刺杀武林盟主，你要造反不成？”
“武林盟主？就你这个小兔崽子？不怕告诉你，若你不是武林盟主，我还能多留你活两天，你接下了这个位子，就是自己把小命往西天送！”连允拓厉声道，他两只空荡荡的袖子伴着轻微的江风晃动着。
“难道霁月派要与武林为敌？蛊虫一事真相已大白于天下，你身为掌门，不着手整顿门派，带领弟子改过向善，反而违背江湖道义，刺杀盟主，连允拓，这两宗罪就已足够你千刀万剐！”陌北熙拿剑指着连允拓道。
“浪费力气做什么，北熙，武林你说了算，先杀了他为民除害。”萧慕寒站在船顶道。
连锦耀拎起千荒剑，单脚点地，腾空而来，萧慕寒飞身下去，与他在半空中交了一剑，剑刃相接擦出火花，萧慕寒在空中借这点微力迅速回转，追着连锦耀往他的船只而去。
霁月派弟子见状，迅速一齐出动，陌北熙拔出紫蕴剑杀出去，弟子们迅速将其牢牢围在中间，长剑在水面上空划出道道紫色光芒，光芒猝闪间夹杂着几声“扑通”，是尸身轰然落入水中的声音。
萧慕寒百忙中扭头对陌北熙道：“刚还说什么都交给我，怎么又自己上阵了？”
陌北熙道：“慕寒，专心些。”
萧慕寒与连锦耀打得火热，剑光交错间已过了十几招，连锦耀明显体力不支，大喊一声“护我”，正与陌北熙缠斗的霁月派弟子立刻分出一半，把萧慕寒围在中间。
萧慕寒悠然一笑：“就这点能耐？”
言罢单手握剑，直直地飞身过去，扬起的手划出道道红色弧线，动作之快，只见剑柄而不见剑身，只在烈日下的乌篷船上隐隐投下一个飘忽的剑影，剑影只存了片刻，水里便多了几具尸体。
连锦耀大慌，往船舱而去，连允拓见状也乱了阵脚，当日围攻妖月谷时，见这少年身手不凡，竟没想到他有这样大的本事，带了一百多弟子，完全不是那两人的对手。
连允拓不禁疑惑，当日江云升是如何将这个少年关进锁月阁的？凭他的本领，杀不了江云升，也不至于被他所擒……
不多时，一百多号人，陌北熙杀掉了一半，萧慕寒杀掉了一半，余下活着的十余名正与陌北熙打斗，连锦耀也受了伤。萧慕寒纵身往连家父子的船舱跃去，连锦耀慌不择路逃向船尾，也不管他的残废老爹，萧慕寒一把拎起连允拓，道：“老东西，今日可栽在我手里了。”
连允拓已经没有还手能力，颤声道：“萧慕寒，你这是趁人之危。”
“哦？这便是趁人之危？”萧慕寒作沉吟状，忽然恍然大悟道：“这感觉不错，我喜欢趁人之危。”
陌北熙已经数不清杀了多少人，他在乌篷船之间穿过，提剑飞身间已经汗流满面，额前的发丝尽湿，力气也即将耗尽。
“北熙，你看我……”
萧慕寒正要把连允拓提起给陌北熙看，见陌北熙耗尽力气强撑着在战斗，便一掌打在连允拓背上，叫他倒地吐血，自己去帮忙收拾剩下的几个霁月弟子。
刺眼的阳光躲进了云里，长剑一阵纷乱后又归于无形，敛入剑匣，江面上恢复了一片寂静。
陌北熙叹道：“可惜，放连锦耀跑了。”
萧慕寒指指平静的水面：“我抓到连允拓之前他就跳江跑了，我不会水。”
陌北熙无奈地看着江面：“我也不会水，也没力气了。”
萧慕寒自己也耗光了力气，抬手挥了一把额前的汗，与陌北熙对视一眼，走近他，伸出双手在他身上揉捏，陌北熙笑，汗水淌得更快：“刚打完架，就在我身上乱摸，萧郎不累吗？”
“萧公子检查你有没有受伤，”萧慕寒望着他：“若受了伤，我还得费些力气去捅自己一剑。”
陌北熙看着他，脸上笑意不散：“萧公子还是趁早忘了这话吧，万一我哪天真受点小伤……”
萧慕寒捂住他的嘴：“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陌北熙扒开他的手道：“我是说在榻上，前几日是谁咬破了我的唇，还在我腰后留下几处淤伤，忘了么？”
萧慕寒低声道：“这不怪我，付青墨那日带回的熏香有问题，后来我不是扔了么，我也心疼我家北熙……”
陌北熙脸一红。
萧慕寒把连允拓拎过来，给陌北熙看，连允拓趴在地上，萧慕寒刚刚的一掌只用了五成功力，却足以叫他喘息吐血不止。
陌北熙道：“连允拓，你与我师父相交数十载，为何要背叛师父，为难小漓，为难祁仙？”
连允拓笑道：“我教导耀儿二十多年，他果然长大了，知道孰轻孰重，今日他丢下我，我不怪他，耀儿必会替我报仇，黄泉路上我先走一步，我走慢一点，等二位下来陪我！”
“那你不用等，”萧慕寒坐在椅子上，把惊吓过度钻到桌角的酥糖抱起来，道：“掐指一算，我和北熙长命百岁。”
血呛在嗓子里，连允拓断断续续道：“我连允拓有什么数十载的故交呢？我要故交何用？我要的是这武林，这天下，我要长生不老！江云升算什么东西，一个长居深山的老顽固，行什么善，积什么德？谁领他的情？他的亲儿子儿媳不还是被吴道人给杀了？他落得什么好下场？我最看不惯这样懦弱无用的人，跟他相交？十多年前我为了发展霁月派，不惜假意逢迎拉拢他，十年后得知太虚甲在他手上，我的目的就只有太虚甲，我要破解太虚之谜，咳咳……我要……”
陌北熙道：“我师父好人没好报，你又得到了什么？如今你的大儿媳上了栖云山，你的小儿媳怀着孩子星夜出逃，你的亲儿子丢下你不管，连允拓，你到了下面，可有一个相熟的人愿意与你交谈一句？你又有什么脸去见我师父，还有那些被蛊虫害死的人？”
连允拓倒在地上，血从船底的缝隙渗进水里，陌北熙轻声道：“师父，徒儿不肖，今日做了武林盟主，先送他下去，叫他给您磕头认罪。”言罢一剑刺在他心口上，连允拓眼睛嘴巴因痛苦张得极大，直挺挺得歪头死了。
陌北熙将他踹进江里，萧慕寒噗嗤一笑：“两年内我都不吃这江里的鱼了。”
陌北熙手脚无力，放松后觉得浑身酸痛，遂把剑收好，倒在萧慕寒怀里，萧慕寒也没了力气，干脆与他一起倒在船舱里，酥糖跳下去，伏在桌腿处瞪着铜铃般的圆眼看他们。
陌北熙道：“不用两年，我们回邀月谷去，那里的鱼好吃。”
“跟我回邀月谷？”萧慕寒搂着他：“真的？”
“杀了季殊，夺回太虚甲，我们就回去，与外面所有的事隔绝开来，春秋冬夏，日日夜夜，只有你我。”陌北熙道：“不过，恐怕明日起，又要不太平了。”
“连锦耀有勇无谋，背后的军师没了……”萧慕寒道，他微喘着气，刚半个多时辰的打斗淌下的汗还未完全流干。
“怕就怕这个，”陌北熙接话道：“霁月派来刺杀我，说明他们已经决心公开做邪魔歪道，前有季殊，后有连锦耀，各门派都因毒疫损失惨重，估计要花一个月时间休整。”
陌北熙极累的时候，说话带着喘息，尾音都藏在气息里，一气说完这一段话，人已汗涔涔的，萧慕寒道：“歇会儿吧，这些等会再想也不迟。”
陌北熙道：“回去歇吧，这里不宜久留，刚一场厮杀吓坏了不少百姓。”
萧慕寒道：“也好，我们衣服上都沾了血，回去换了。”
阳光从云层里透出来，夏日的闷热气息在傍晚显得更甚，连江边柳树上的知了也停止了叫唤。
陌北熙把酥糖抱在怀里，与萧慕寒施展轻功上了岸，骑着马往宅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