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缘起江漓
江漓长到十七岁,这是第三次下栖云山。第一次是爷爷带去赶集,第二次是和师兄偷偷溜出去,第三次是自己逃出来。
江云升老了,分不出许多精力来照顾她,索性将她留在身边。
尉迟玄此人敦厚老实,老实之人最怕的就是一根筋,凡事认死理就不知道变通,做人做事就总有欠妥的地方。况且尉迟玄特殊,当年祁仙上一代掌门佑空子在时,因喜欢尉迟玄至纯至性的为人,将他收在门下。尉迟玄耽于练功,武力恐怕连付青墨都不如,但记忆力奇好,佑空子常说:“想来人总要有一点好,这点不好,必有那点来弥补。玄儿有这本事,若放在其他人身上,考取功名也是容易的,但我看他不合世俗,就在栖云山上闲云野鹤般过一生也未尝不可。”
所以偌大的祁仙,一应事务都落在江云升一人身上。尉迟玄平时只负责给弟子们讲讲书,口头传授功夫,或者江云升抽不开身时,帮他跑跑腿。江云升能给江漓的绝不吝啬,把孙女当掌上明珠捧着,只是下山一事从未松口。
当年江漓的父母,也是一对冰清玉洁的佳侣,可惜新婚不久下山游历,死于强盗之手。江云升赶到时,江漓在襁褓之中,被母亲用血抹住脸,再用衣服盖着,只露出用来呼吸的一角,捡了一命,她的父母躺在旁边,血肉模糊,身上财物被洗劫一空。
江云升悲痛欲绝,意识到自己身负绝世武功,不该隐居一生无所作为,理应为人世间开一道光,于是广收弟子,待他们学成下山,做些对天下有意义的事。
江云升是一代奇人,也是个普通的爷爷,对江漓最大的期待就是:无忧长大,择一佳婿,顺利过一生。
江漓觉得,自己还未看过世间繁华,她想下山,想去经历些前所未见的一切。她沿着山间小道一路跑下来,穿过树林,越过小河,到了镇上。
她不知道这是哪儿,只觉得满街花花绿绿的稀奇玩物样样都有魔力,叫她挪不开目光。进了酒楼,店小二殷勤地迎上来,给她推荐招牌小菜,小菜味道不同于祁仙师兄弟做的,吃进嘴里,连寻常的青菜都无比爽口。
吃饱喝足,江漓就在街上闲逛,她也没有目的地,到哪儿算哪儿,等玩腻了,再回去跟爷爷撒个娇就什么都好了。
路上看到一辆牛车,车上都是柴火,牛车很大,车夫戴着毡帽专心赶车,江漓就嬉笑一声,悄悄爬上去,钻在柴火堆里,叫牛车拉着自己向前赶去。
颠簸中不小心睡着了,等醒来时已经是傍晚,耳边是车夫诧异中带着愤怒的喊声:“哪来的丫头,难怪今天赶车重多了。”江漓便施展轻功腾空而起逃得远远的,边笑道:“多谢大叔。”
她下山时才过了年,街上在准备闹元宵,到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小丫头下了牛车,沿路往前,饭时遇见酒楼就进,夜里遇到客栈就住,不觉间到了苍州。
等她抬头看见城门上“苍州”两个大字的时候,心里“咦”了一声,怎么这么熟悉,苍州,苍州,连盟主可不是苍州的嘛。
江漓伸出巴掌拍拍自己的脑门,真是求着不去上赶着去,连盟主差人来提亲,她不愿意才逃了,如今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这传出去,以后本姑娘如何做人。
于是江漓着急忙慌地掉头就走,转身时和一匹棕色骏马擦肩而过,马上坐着一个身着藏青色衣衫的年轻人,面容十分秀气。少年见险些撞上人,迅速拉偏缰绳,马前蹄跃起,嘶鸣一声。
少年忙下马:“姑娘,得罪了,你没事吧?”
江漓杏眼圆睁,叫道:“姑娘我武艺高强,自然没事,你若是撞到老人小孩,把衣服当了也赔不起。”
少年俯首作揖道:“姑娘说的是,以后定当小心。”
江漓甩甩手往城外走:“走了走了。”心里嘀咕道:果然我命里与苍州相克,还没到地方呢,就遇上这么一桩子事。
第二日是元宵,大街小巷家家户户挂的灯笼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一般,街上摊贩比往常更多,叫卖声混杂一片,江漓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提着花灯,随意地逛着。
忽然看到前方围了一堆人,江漓挤进去,看见一个妇女抱着个四五岁的孩子倒在地上,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拿刀指着他们,厉声道:“大过节的你就不长眼睛,把我的一车酒坛子都撞翻了。”
妇女颤抖着声音,哭泣着道:“我们没有,孩子路过时,你的车已经翻了,不能冤枉人啊。”
江漓见那汉子满身酒气,挥着刀大声训斥不止,于是扒开人群,蹲在妇女身边,对那小孩道:“姐姐问你,你如实说。”
小孩瞪着水汪汪的眼睛,恐惧地点点头,江漓就问道:“这车子是你们打翻的吗?”小孩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声道:“不是我们,不是,是叔叔自己撞翻。”
这时人群里有人小声道:“徐桂又吃醉酒了,自己打翻赖上别人了。”接着有其他人附和道:“可不是,这娘俩要倒霉了,遇上这个癞皮狗。”
江漓于是转身对那叫徐桂的汉子道:“是你自己打翻的?”徐桂见戏演不下去了,干脆直接凶神恶煞道:“哪儿冒出来的丫头片子,关你什么事?”
江漓起身,朝他走了两步,扬起头瞪着他,道:“叫你瞧瞧丫头片子的厉害!”
大汉哈哈笑起来,无赖道:“想陪哥哥玩玩?好啊,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江漓见他一拳打来,自己却一步未动,掏出银竹环,横在面前将这一拳挡了,在他靠近的一瞬间,一翻身踩着他的脑袋在空中转了一个漂亮的弧度,稳稳落在他背后。围观的人拍手叫好,那对母子也趁机起身站在一边。
大汉块头大,撒着酒疯,江漓与他过了三两招,忽然人群中传出一声“住手。”紧接着走出一位手持折扇的年轻人,正是前一天江漓在苍州城门口遇见的那一位。
年轻人走到近旁,看着大汉道:“何人在苍州武林盟主大门口撒野。”大汉一改刚刚的狂劲,奄奄地垂下头,道:“连公子。”
年轻人看着他,道:“徐桂,怎么又是你,这次我不饶你了。”徐桂立刻跪下道:“我徐大今日吃多了马尿,犯了混事,连公子再绕我这一回,徐大回去一定戒了这黄汤,保证没有下次了。”围观的人这时都不愿意了,徐桂每每灌了黄汤,出来闹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奈何他蛮劲大,一般人奈何不了他,只能躲着走。年轻人便回头道:“明天自己去县衙里领罚,别叫我找人寻你。”
言罢,又转向江漓道:“又遇见了,姑娘果然好身手。” 江漓方才听人叫“连公子”便心有疑惑,就问他:“他们叫你连公子,你是连允拓的什么人?”
“是我家父,我叫连锦耀,家中排行老五,敢问姑娘芳名?”
江漓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果然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算了,看他也不坏,认识就认识吧。
于是狡黠地笑笑,“说出我名字,吓死你。”
连锦耀就偏头疑惑打量她,江漓神秘兮兮道:
“我,江漓。”
缘分这种东西果然神奇,有缘的两个人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红线牵着,不管多远,不管在何方,那个有缘人总能在该遇见的时候蓦然出现,从此在你生命里纠缠。
元宵佳节,灯火璀璨间,连锦耀牵着江漓,在灯光摇曳间相视一笑。
自元宵后,江漓就与连锦耀一道了。因她私自逃出来,又是未出阁的姑娘,不便去霁月派,连锦耀听说她的顾虑,将她带到城外一处小宅子里安顿好,承诺道:“你先住在这,我得了闲就来陪你去玩,等过完年,我送你回栖云山,再去提亲。”
江漓这些天玩得尽兴,又见连锦耀原来是这样好一个人,于是简直沉浸蜜罐里,听到这些话,娇羞之际点点头默认了。
果然过了些天,连锦耀真带上江漓回栖云山去。
江云升正在云瑶殿翻阅卷宗,江漓小跑进来,江云升立马站起身,一把拥过孙女,仔细检查她出去这些天有没有受什么伤,激动地老泪纵横,道:“小漓,你这丫头去哪了,一跑出去大半个月,我派人找也找不到,爷爷错了,以后婚姻大事都看你的,你想怎么样都行。”
江漓心里知道爷爷为她好,出去一趟早想通了,于是跟爷爷一阵撒娇道歉,才指着门外道:“爷爷,你看这是谁?”
江云升这才注意到门外站了个年轻人,看着眼熟,正要开口问,江漓就介绍道:“这是连盟主的公子连锦耀,我在外面迷了路,幸亏遇见他,他带我回来的。”
连锦耀毕恭毕敬行礼道:“晚辈拜见江掌门,我那日外出办事,碰巧遇上江漓,将她送回来。”
江云升上下打量了这年轻人,见他面容秀气,文质彬彬,又和江漓有这际遇,心里就很满意,遂支开江漓,给他沏茶,道:“小漓这次独自下山,一时贪玩走得远了,有劳连公子。”
连锦耀忙接过茶,道:“过年热闹,多玩一阵子也是有的,我与江姑娘有缘才因此遇上。”
江云升见此,心里想,这结亲一事,十有八九成了,果然缘分自有天定。
于是江云升提出留连锦耀住几天,美其名曰谢谢他送江漓回来,带着他撵着正月尾子看看栖云山风光,一边又派弟子去给霁月派答复,说祁仙愿意结秦晋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