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泽维尔是一头格格不入的章鱼。这种格格不入不仅体现在他和同族之间, 还体现在他和自己所认识的所有生物之间。
说实话，很多人在得知他的本体时都十分惊讶——连低智的章鱼都能进化成智慧种族了？
没错，章鱼族并不是长生种、也不是半长生种, 甚至连海洋种都算不上，它们大部分都是没有开智的海兽而已, 凭借生存本能捕猎繁衍，是允许猎杀的物种之一。
而泽维尔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低智的种族之中，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野蛮海兽。
他刚出生的时候，因生产而过于饥饿的母亲吞掉了他的父亲, 甚至还蠢蠢欲动地看向自己的孩子。
作为一头生而开智的章鱼, 泽维尔清楚的记得, 跑得慢的几个兄弟被母亲丢进了嘴巴中, 而瘦弱不堪的自己则是幸运地被一只强壮的姐姐推挤着出了窝巢，藏进了山洞的窄缝之中，才得以生存下来。
跑得慢就会死亡, 这是泽维尔对于死亡最初的概念。
姐姐也并没有所谓的亲情情谊，之前好心带他出来不过是因为他刚好挡住了去路而已。
不过即使如此, 泽维尔也愿意称呼她为姐姐, 因为她尽管会在进食时凶恶地驱赶自己，但吃饱以后还是会留下些许的残肢, 允许泽维尔去吃。
天生瘦弱的泽维尔也是靠着这些残羹冷炙才得以存活下来，直到足够力气出去自行捕猎。
他把第一次捕到的小鱼放在了姐姐的面前, 在对方看傻蛋一样的眼神中向后退去。姐姐对于送到嘴边的食物自然毫不客气, 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只是从那之后, 姐姐再也没留下过什么食物残渣。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持续很久, 但是某一天, 那头被他称作姐姐的小章鱼出去捕猎后, 过来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来。
直到泽维尔特意留在洞口的银鱼开始发臭和腐烂，也没有等到想要等待的鱼。
姐姐可能也像这条银鱼一样，在某个地方发臭和腐烂了吧？泽维尔这样想道。
这是泽维尔第二次对死亡有了清晰的认知。
他离开了那个巢穴，开始向更远的地方游去。期间作为一条幼小的章鱼，他经历了无数种大大小小的危机，每天都生活在捕猎与被捕猎的交错之中。
他并不能明白为什么同族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前往远方一样。
泽维尔还是保持着自己的原则，试图向每一个遇到的同族打招呼，但一次也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回应。
只有一次，那头大章鱼向他发出了愉悦的叫声，并且挥舞了一下触手。而当泽维尔欣喜地靠近时，却差点被对方抓去窝里生小章鱼、重蹈自己父亲的后辙。
慢慢的，泽维尔明白了，自己和自己每天吃的食物不一样、和捕猎自己的大型鱼不一样、和自己的同族也不一样。
他是不可能得到回应的。
流浪的越久，泽维尔对这一点的认知也就越深刻，他变得越来越沉默。
自己该去哪里呢？泽维尔并不知道，他只能遵从着自己内心的声音，不停地向更远处流浪。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一生会在清醒中开始、在迷茫中结束，作为一头怪异的章鱼，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地方。
但是有一天，泽维尔遇到了转机。他在流浪到某个珊瑚树丛里时，因为太久没找到食物，过于饥饿从休息的树枝上掉了下去。
他的肠胃里像是长了几副牙齿，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在啃咬着自己的内脏，而眼前也有了炫白色的光晕，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东西。
这就是终结吗？他想到了被吃掉的兄弟，想到了消失的姐姐，想到了一路上被他吃掉的鱼虾们，在死亡的召唤中，泽维尔第三次、也是最清楚的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死亡。
转机却突然来临，泽维尔感觉自己被什么人抓了起来，粗鲁地向他的嘴里灌了一堆苦涩的液体，但神奇的是，他的力气逐渐恢复了，刚刚还要命的饥饿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还不会说话吗？”他听见那人嗤笑一声，“魔力到了二十九级却能把自己饿死？”
“就算是一头章鱼进化来的智慧种，也不至于那么无能吧？”对方的语气十分冷淡，但托举他的掌心却很温暖。
“萨克斯，你刚刚喂给他了什么？”另外一道声音随之响起。
“最新研究的试验品药剂，我还不能确定它的药效，刚好让他来试试药。”举着他的那人回答道。
喝下那被称之为试验品药剂的液体后，泽维尔魔力暴涨，进入了二十九级到三十级的晋升期，最后成功晋级到不被饥饿感困扰的阶段。
原来世界上是有可以交流的生物存在的，那种天生刻在灵魂中的语言竟然不是只有自己在用！
泽维尔欣喜若狂，想要找到那个帮助了自己的恩人，但珊瑚林中却早已空无一人。
泽维尔对于恩人的记忆只有两点线索“名字叫萨克斯”且“擅长制作药剂”。
后来的后来，他成功找到了海洋种的聚集地，混进了给幼崽们开办的免费启蒙课程中。
但这个过程并没有泽维尔想象的那样温暖，他甚至感觉到比之前自己流浪时更加深刻的隔阂。
“低智种也配学魔法？”
“天啊我没看错吧？我家餐桌上的章鱼也能开智？”
“恶心的低智种，滚远一点，不要传染了我们家孩子！”
“泽维尔，你看这块肉是不是你的同族？嘻嘻嘻！”
泽维尔慢慢闭上了嘴巴，专心地提升着自己的实力。身为一头特殊的章鱼，他没告诉任何人的是，他身上竟然同时有着特质系和自然系两个魔法系别，修炼起来也比别人快上几倍。
当他的实力提升到六十级以后，泽维尔身边刺耳的声音少了很多，但此时的他已经学会了保持沉默，并且不再想要开口说话。
而当他的实力达到七十级、并且因为族群只有他一人开智，所以自动规则被赋予领主职能后，泽维尔周围的声音一转风向，鲜花和赞美歌充满了他的生活，无数人想要凑到他的身旁来。
这个时候泽维尔发现，自己好像受不了待在人群之中，这会让他感觉浑身的僵硬和不自在，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人笑着掏出刀子，再次向自己的身上或者心里来上一刀。
他离开了大都市，来到了自己费心费力找了很久才找到的恩人领地边缘，但也不敢去打扰对方，也怕对方实际的样子会让他多年的寄托破灭，所以默默地一个人在死亡之海的边缘生活了很久，直到······
直到这次采购物品时招惹上了塞壬族，被下了这样的诅咒。
泽维尔看着就坐在自己眼前的恩人，他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多年的沉默让他变得笨嘴拙舌，最后只能磕磕绊绊地讲完招惹塞壬族的经过。
关于过去、关于那次帮助，他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说不定对方早就忘记了呢？
这样也好，报恩的事只有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他会帮助恩人解决他的所有烦恼。
*
赛克斯非常费力地在这条大章鱼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搞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彻底确信了自己刚刚的猜测——
这家伙不止有社交障碍、还有相当严重的语言障碍啊！
就算是因为对方是稀少的开智章鱼，也不应该有这样的特性。
不过赛克斯对于深究别人**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他想起了自己和汤姆旅行的时候，偶然救助过的一头半大不大的章鱼。
那章鱼丑的不行，但是想要活下去的意志却格外强大，强大到能够在很远的地方传到赛克斯的耳朵之中。
被打扰到的赛克斯十分不耐烦地去到了那个树林，给了对方一瓶打算用来换路费的珍贵魔力药剂，后来在没钱住旅馆的时候还被汤姆埋怨了半天。
那头章鱼不知道现在如何？虽然长相和章鱼领主这种粉粉嫩嫩的样子天差地别，但是都是少见的章鱼族人，说不定还能做个伴？
“需要我，做什么？”眼前的冷脸领主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话。
赛克斯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失礼地当着对方的面走神了，这对于他来说是非常少见的事。
“并不需要什么报答，你身上的诅咒虽然消除了，但现在的实力大概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恢复。”人鱼想了想，决定先把药效和他说个明白。
接着，许是因为赛克斯联想到了过去的那只小章鱼，他难得多管闲事地建议道：“你在外界有没有什么仇家？只是抢买东西这样的程度，塞壬的报复只有这么一次，但仇家们说不定会闻风而动。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暂时住在我的领地中修养，那里还有很多空房间。”
泽维尔正发愁万一被赶走没办法报答自己的恩人，他当然答应下来：“好。”
“谢谢。”泽维尔飞快地又补充了一句。
“不用，”赛克斯挥了挥手，示意旁边候命的埃拉带对方去找住处，“顺便，小心点那些孩子们。”
边说着，他边打开了笔记本，打算将之前的实验过程记录下来，并没有看到章鱼的表现。
人鱼的本意是让章鱼小心一点那些精力旺盛的玩家，毕竟他们可是差点把对方下锅的存在，但没想到听在泽维尔的耳中，却变成了“顺便帮我照看孩子们”的意思。
“我会的。”他坚定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