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切尽在不语中
在平定了贡山骚乱回京的路上,朱惜墨因所乘之马受惊而跌落马下,但一入京还是拖着一条伤腿直接进了宫。宣帝与他相对而坐,恍惚昨日里两人还是这般促膝长谈,但眼神交汇的那一刻彼此只余一声叹息。
宣帝问:“贡山一行,先生行事可谓果断、麻利。只是,杀了这许多的官,谁还会去贡山司职呢?”
朱惜墨答:“官可以再选。但,平息民与工匠之怒却是当务之急!”
宣帝压下胸口的不适,再问:“先生觉得,是谁在兴风作浪?”
朱惜墨再答:“无外乎是外面的人和里面的人!”
宣帝冷笑:“外面的人觊觎我北昶财富,里面的人嘛觊觎的自然是太子之位!”
朱惜墨沉默不语,心道此刻你倒是清醒。之后,听宣帝长叹一声:“你,对我失望了,是吗?”
朱惜墨心内一惊,宣帝竟自称“我”,但他却不得不用上半身撑着那条伤腿叩拜道:“余盼陛下清醒、冷静,可以亲理政务,眼下昶离不开您!”
朱惜墨离开时,看了一眼立在宣帝身后的国师兼炼丹师幺一漠。此人素来低头不语,几乎不见他有任何表情。虽寥寥数面,可朱惜墨每次见他都有一种可怕地回天无力之感。
望着朱惜墨拖着伤腿离开的背影,宣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世上唯一真心对自己的人再也不能为己分忧了。自宫中回府,朱惜墨再病不起。而此一面也成了两人的最后一面。
契盈陪赵陌岭去探望过病中的朱惜墨。
不大的宅邸里只有几个家仆,除此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带着朴实无华的气息。契盈以为朱惜墨身边会有高手护卫,所以格外留心,但立在暗处的她调了几次气息都没有感觉到有其他人的存在。
赵陌岭立在朱惜墨床前好一会儿,他才睁开了眼睛。一个临近枯槁(gao,3声)之人竟还能流露出那般温暖的眼神,就如见到了自己心爱的孙儿一般。
赵陌岭看到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顿时红了眼睛,握住他那如枯枝般的手,轻叫了声:“老师!”
那个护着赵陌岭长大的人不是远在大衡的安帝而是身处敌国北昶的一个老人。他教会了他读书,引领他明白何为天下、何为大义,更助他塑造了坚韧的性格以及想要拥有天下的胸怀和庇护苍生的志向。
朱惜墨喝了一口赵陌岭喂食的粳[jing]米粥,然后留给赵陌岭两段话。
一段是:“日后无论你高居何位,也不论你身陷何处,都要记得‘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
另一段话是:“他日你若娶妻生子,记得告之老夫!”
老人说完已是气喘吁吁,赵陌岭则泪如滂沱【pāng tuo】。
昶京,数九寒天。
朱惜墨出殡那日,风云变色、草木含悲,漫天的鹅毛大雪肆无忌惮地下着,迷了人的眼睛,也让人心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霜。
送殡的队伍绵延数十里,上至皇室王公贵族,下至百姓布衣书生,听不到哀嚎声,但那浓浓的悲伤却弥漫不散。
北昶的废太子昌、皇子豫以及南邺太子温坎、大衡信王赵陌岭、东胡十六王子墨夷卢真等皆在扶棺之列,每个人都敛了身上惯有的习气与做派,满面肃穆。
朱惜墨终其一生想在北昶实现的大同理想将随这漫天的飞雪飘散殆尽。他奉其一生为主的帝王已不再英明;他诚心教化的孩子们终被欲望蒙蔽心智。不过,这凡尘俗世中的种种再也与他无关了。
表面上看,朱惜墨失败了。
但,他曾播撒的大同天下、仁义之礼、法制之规已在某些人的心中埋下了种子,待东风起、万物苏,生根发芽就好。
据说,宣帝要亲自送殡,但前一夜竟因心悸而晕倒。
送殡队伍出发后,他更是不顾劝阻,在夜月公主的搀扶下亲自登上了城门,立在风雪之中遥望那人离开的方向。
那个曾同自己喝一碗酒、睡一张草席、吃一碗稀饭的人;那个曾用生命护佑过自己的人;那个曾呕心沥血帮自己治理国政的人;那个从不图谋荣华富贵和一己之私的人走了……那一刻,宣帝泪流满面,头脑有了片刻的清醒。
冬去春来,绿意萌发,当第一朵杏花盛开之时,朱惜墨离开的悲伤终于被冲淡了。北昶的冬天很漫长有五个月之久,所以春天就显得格外珍贵。
长朔16年春,北昶一年一季的采青节到了。
北昶与大衡之间隔着一条江,大衡境内称为灏江、北昶境内称为云岚河,二者的源头皆来自贡山的诚思湖。
灏江礁石林立,处处险滩,江水奔腾异常凶悍。云岚河则水势平缓、风光旖旎(yi ni)且滋养着岸边的土地,使北昶境内只得这一处平原。此处一到春夏之际便草木茂盛、花草繁锦,竟隐隐有江南之风,所以此处也被定为皇家御苑。
每年的采青节,北昶皇族及贵人的子弟们都会到此踏青游玩,时日久了,这采青节便有其他两个约定俗成的功能。一是通过文武比试选拔青年才俊,二是为皇族、贵族之子女们选亲。所以,采青节对于皇家贵族而言是一个大的名利场。
此刻,临近江边的五角亭内坐着几位风流倜傥的年轻公子,远远望去或闲散,或飘逸,或俊朗,惹得姑娘们羞红了脸也频频借故靠近,单是秋儿就帮着捡了几次被风刮跑了的香帕。
原来温坎、赵陌岭、墨夷卢真、北昶皇子恒以及其他几位质子正歇在此处。
按理来说,这几位并不算什么人物,相反是采青节上最可忽略的一群人,但依然挡不住贵女们的热情,那就只能有一个原因——盛名在外的南邺太子温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