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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倒春寒-料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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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吟怎么都没想到, 这个人居然能认得出自己。明明已经改头换面得几乎认不出来,可他却还是一眼就看穿了。

    “师……师兄?”她难以置信道,“你……你……”

    她面前这个人, 就是她那位同门师兄, 余峰。

    “我有罗盘呀, ”余峰说着就坐了下来, “只要我送你的符咒在身上,你去哪里我都找的到。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罗盘只是有个大概方向而已。我认得出你, 不是靠罗盘。”

    “是吗?”岑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莫非伪装得太差?”

    “不是。是眼睛。”余峰笑道,“我太熟悉你了。再怎么改头脸,眼睛总不变。看到你这双眼睛也就认出来了。”

    他说着,拱手抱拳, 朝萧无常和断君生行礼。那两人也还礼, 三个人倒都很客气。

    “萧护法我认得, 也算有过一面之缘。”余峰道, “不知这位是?”

    “是个公公。”萧无常抢话道。

    “我不是公公!”断君生将桌子一拍, “我是幽国良民!”

    “幽国?”余峰一惊,“阁下是幽人?”

    “是。”

    断君生也不欲多言, 简单解释了几句, 说自己是萧无常的朋友,不过顺路而已,接着便把话茬又引到了岑吟身上。而岑吟眼下最想知道的, 却是他怎么追上自己的。

    余峰却说这事说来有趣。他原本骑着驴在路边颠簸而行, 谁知运气好,被一位皇子叫上了车。虽然途中发生了一些小事故,但好在无伤大雅。那皇子也是个好人, 把他送到了龙渊城外,还拿自己的腰牌命侍卫放行,所以进来得很顺利。

    “还有这种好事?”岑吟听着却觉得莫名有些熟悉感,“不知师兄你坐的……是哪位皇子的车?”

    “他说他是当朝九皇子。”

    九皇子?这位殿下居然从阴楼里出来了?岑吟和萧无常对视了一眼,彼此心下疑虑,但没有多言。

    “师兄,这也罢了,实在是你运气好。”岑吟打量着他道,“可你这衣服?”

    “别提了,这龙渊城如今不许釉云观道士入内了。”余峰叹道,“亏得我先前道袍脏了,九皇子才送了我这件衣服,我就穿着它被放进来了。”

    “说来,师兄,这上钦观到底怎么了?”岑吟十分不解,“怎的好端端的就不许我们观里的道士进入了?”

    “咱们观里,与他们闹了些矛盾。”余峰摇头道,“不过眼下人多眼杂,还是先寻一处安静地方吧。”

    岑吟点头称是。她朝四处望着,只见许多上钦道士在街上来回走动,一个个神色冷漠高傲,始终是那副不把人看在眼里的样子。

    她忽然有些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事要发生了。

    枕寒星已经找到了迎松客栈,但客栈几乎住满了人,他反复跟掌柜讨价还价,最后以三倍的价格租了三间地字房,挤掉了原本别人预定的房间。

    萧无常虽然觉得他做得对,但也觉得非常肉痛。他将账单丢给断君生,示意他自己的房间自己付钱。

    “哎呀,真小气,谁不知道你萧二护法家财万贯。”断君生捏着兰花指道,“区区一间房而已,何必如此计较。”

    “丁是丁,卯是卯,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萧无常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己付。”

    “我没有钱给你。”断君生道,“横竖幽人是死人,也不是非要饮食睡觉不可。我这就只有几颗金豆子,都给你,你要就要,不要就没有了。”

    他说着就从腰上取下一个锦囊,从里面倒出了三颗金豆,递给萧无常。

    萧无常哼哼着,伸手接过来仔细数了数,又用牙咬了咬,确认是真的金豆才收了起来。之后他将断君生的门钥递给他,让他自行去休息。

    “你可是答应了我要跟我去幽国的。”断君生临走前还不忘跟他唠叨,“你可千万别食言啊。”

    “行,跟你去。行了吧?”萧无常满脸不耐烦,“好了,快走,不要碍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跟掌柜商量,要再加一间房。小二说地字房没有了,只有人字房,较之普通一些。余峰说无妨,住哪里都一样,随即便拿出银票要付账,但却被萧无常拦了下来,直接替他付掉了。

    “足下不必如此,”余峰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自己付便是了。”

    “不打紧不打紧,都是一家人。”萧无常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还要多劳烦你指点指点我。”

    “好说,好说。”

    余峰说着,正欲问岑吟住哪间,可一回头看见她满脸胡茬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方才在外面,还不觉得怎样,如今一看你……实在好笑。”

    “师兄就别取笑我了。”岑吟重重叹气,“我等下就卸了它,换回本相,好坏由它去吧。”

    这假胡子贴着的确十分不舒服。岑吟一回房,便叫小二送来热水,更衣沐浴换行头。不过她想到余峰的话,想了想也没有换道袍,而是穿上了先前买的白色罗裙,扎起头发后就叫上萧无常去一同见师兄。

    余峰风尘仆仆地赶了一路,刚洗漱完毕,正在喝豆汁。他以为岑吟明天才会过来,谁知来得倒快。

    “师妹不必这么急的。”他道,“还有萧公子,快请进。”

    余峰将两人让进来,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后才关上了门。岑吟见他如此仔细,暗道果然有些蹊跷。待到余峰回到桌边坐下,她便立刻询问起来。

    “说来,师兄为何这样谨慎?”她问,“莫非是在提防上钦道士?”

    “的确。”余峰点头,“你我能进入城中,简直是走了鸿运。这若是被人发现是釉云观道人,八成要被他们押送进观里去。”

    “这是为何?”岑吟不解,“先前还井水不犯河水的,怎么忽然这就撕破脸了?”

    “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了。”余峰道,“虽说我和你约定,每隔两月的十五日见一回面,但此次见你却不止为十五。咱们观里……出事了。”

    岑吟连忙追问到底何事?余峰却起身去翻找行李,随即拿出一封信来递给了岑吟。

    “这是师父的亲笔信,上面讲明了缘由。”他道,“你且看着,再听我慢慢同你说。”

    岑吟将信展开,发现果然是藏钧先生亲笔所写,信的内容却让她大吃一惊。

    原来大约数日前,因着三清节将至,上钦观便大肆筹备,欲办斋醮法会庆贺。因它是南国第一观,又是皇家庙宇,所以釉云观和其他道观依照规矩,都遣人送了一些贺礼过去。其中有几份贺礼是给观内几位高功大德准备的菟丝饼、杏仁蒸梨和麻仁栗子糕。

    这些东西都是加急送过去的,路上一直用暖水釜温着,且派了专人轮流看守,绝对无人擅动。送到上钦观后,观内的高功大德为表谢意,便当场食用了几口。谁知不消片刻,竟一个个突然中毒,口吐白沫,乱跑乱叫,居然失心疯了。

    那些装着糕饼的小瓷盒上都贴有封条,决计无人动过。可别家的贺礼都无事,唯有釉云观送的出了问题。上钦门徒大怒,当场就将送礼的小道士们扣留了下来,直接关在了地牢。

    那些高功大德们症状各不相同,有些疯得极厉害,已是人畜不分,有些是抽搐痉挛,勉强还清醒一些。但闹得最凶的是那位上钦善童,先是七窍流血,而后大喊着有鬼要杀我,之后便四肢无力,经脉淤堵,已是丢了半条命。

    上钦观主心骨尽失,上下乱作一团,最后还是一位勉强清醒的大德发话,命人去请了住在雪峰上的一位道祖下山查看,这才镇住了观中诸人。

    那位道祖颇通药理,也懂些巫术,一眼便断定这非是中毒,而是中蛊。他仔细查验了釉云观送来的糕点,随后从调味的紫苏子里面剥出了碾碎的罂粟壳。那些壳都被做成小小一个圆豆,里面皆被种了一种蛊。

    一下子,釉云观就成了众矢之的。消息传出,四方皆惊,都不信釉云观会如此行事,但证据确凿,釉云门徒百口莫辩,被上钦观人启奏圣上,全部封在了观中,不得外出。

    不但如此,上钦观仗着自己有皇上撑腰,竟公然上门叫骂侮辱,有弟子反抗,还被他们打成了重伤,险些出了人命。

    这一下事情便闹大了。诸事繁杂,理顺不清,最后是藏钧先生出面,请上钦观无论如何看在钦天神女的面子上,放弟子们一条生路。

    上钦观早因神女选中岑吟一事而积怨甚深,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但恰恰又因神女之故,他们却也有所顾忌。毕竟岑吟出身釉云观,身上带着神女拂尘,得罪釉云观便是得罪岑吟,得罪岑吟,自然也就得罪了钦天神女。思虑之下,他们不同意放人,但却允了藏钧派人去找岑吟,要她去一趟上钦观。

    岑吟身上那柄拂尘,原本一直放在上钦观,被他们供奉近千年。师父想着观中出事,她来出面是最好的,毕竟上钦观是钦天神女的道场,岑吟为她所选,虽不是她观中人,却也不该坐视不管。因此就派余峰亲自前来,请岑吟出面。

    岑吟闻言,当即表示自己愿去。无论为神女还是为同修,虽此事与她并无干系,但她绝不会作壁上观。

    “师父说,因着你身上那柄拂尘,上钦观横竖会给你三分薄面。加之事发时你不在观内,早早洗脱了嫌疑,横竖比我们好些。”余峰道,“此事事关釉云观百年声誉,还望师妹能可查清真相,还大家一个清白。”

    “师兄,此事我必然出面,你与师父无需担心。”岑吟道,“只是……下毒或是下蛊这种事,当真不要上报官府吗?我毕竟是道士,捉鬼驱邪还算擅长,但这查案子……该从何着手……”

    “若是下毒,报官也就罢了。下蛊却没这么简单。”余峰摇头,“蛊术是邪术,乃是以秘法悄悄种下,未必会留下线索。上钦观如今一口咬定是我们蓄意谋害,不容我等分辨一句。为今之计,只有靠你想想对策了。”

    “这可如何是好……”岑吟有些焦躁起来,“这究竟是邪术还是疑案……我如何区分呢……”

    “这有何难。”萧无常却在一旁道,“找个能办案又能懂邪术的人不就行了?”

    “说得到轻巧,哪有这样的人?再说就算有,怎么能一下子找到?”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你?”岑吟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你能办案?”

    “我还真能。不过,我也不是行家。”萧无常笑道,“哎呀,我起先还以为我们带了个公公上路,没什么用。想不到居然这么快就用上他了。我都要怀疑这蛊是不是他下的了。”

    “断公公?”岑吟更疑心了,“他……会办案?”

    “会,他会得很。”萧无常冷笑,“这厮二十几年前曾受南国国君之请,被幽国外派至南国,就在大理寺,专门办些冤魂索命、厉鬼仇杀、婴灵附身等等鬼案。他别的不行,这个最行。”

    “你信得过他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好,”岑吟当即点头,“我这就去请他,随我一道去查这桩鬼案。”

    当岑吟和萧无常敲开断君生的门时,他正在脱衣服准备沐浴。见那两人来,他也不避讳,好似完全没有礼义廉耻,只是穿着中衣就请他们坐。

    “这……”岑吟倒有些踌躇了,“您不换件衣服?”

    “佛家有禅法名白骨观,说修持到一定境界,见人都是白骨,并无分别。”断君生道,“幽人与你们不同,心机有,但不屑用。心思多,但不愿猜。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凡尘俗世那些道德操守,礼仪规范,就不必拿来绑架我了。有话直说吧。”

    “来找你办案。”

    “那感情好,我最喜欢办案,办什么案?不收钱。”

    岑吟心想他一个幽人,说话做事果然与活人不同,权当他是个会说话的死人就是。于是她坐下来简单讲了讲前因后果,断君生听罢,满脸都写着兴趣盎然。

    “此事好说,难得有这种怪事,一定要去查。”他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事成之后,跟你去一趟幽国。”萧无常叹道,“行,她会答应你的。”

    “两位都是爽快人。我最喜欢干脆利落的有效谈话了。”断君生笑道,“那事不宜迟,什么时候去都成。”

    岑吟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之快,实在是意外。她谢过了断君生,想了想也没别的话说,便起身同萧无常告辞了。

    走到门边的时候,断君生却忽然叫住了她。岑吟转头时,看到那人正在用一双紫色的眼珠盯着他看,虽然在笑,却泛着一丝寒意。

    “岑女冠,做事之前,我先提醒你一句,答应幽人的事,不要耍心眼,言而无信。”他慢悠悠道,“幽人说一不二,答允之事从不食言。但是,我们不喜欢朝三暮四,更不喜欢被人耍弄或是欺骗。”

    “这是自然。”岑吟直接道,“的确,这世上常有活人不守信,但我必定言而有信。”

    她说着,朝断君生起手行礼,随即便告辞离去了。

    亡者无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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