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明堂-双刃
听到那家伙的吼声, 岑吟一下子冲过去,抓着那荆棘笼子的栏杆朝外面张望。那荆棘上全是刺,将她的手划开了许多细小的口子。但她仍是在焦急地四处看。
“萧无常!”她焦急地大喊道, “萧无常!你在哪!”
无人回应她, 那吼声渐渐减弱, 继而消失无声。她心下焦灼, 想扯开笼子,奈何被牢牢地关在里面无法脱出。
而在外面, 嘶嘶声不绝于耳, 四处都是飞舞的参须和藤条,殿中那些厉鬼四下躲避,有躲闪不及的只要被抽中,轻则断腿断手, 重则灰飞烟灭, 一时间鬼哭声响起, 刺耳的嚎叫声听得人耳朵生疼。
在那不远处的戏台上则出现了许多戏子, 各执武器与那藤蔓缠斗, 先前与岑吟争斗的那花旦尤为凶猛,竟能不断在戏台处闪回, 手持双剑不断斩着那些飞舞的藤条。
岑吟运起灵力汇集到双眼, 透过那些藤蔓看到了枕寒星与森威尔。枕寒星的身上不断地窜出一道又一道参须来,而森威尔已经半身藤蔓化,五官虽在尚能看清原貌, 但嘴的部分已经被一朵蔷薇花取代, 看起来也是十分诡异。
“这是怎么回事……”岑吟觉得不解,也觉得发憷,“为何他会变成这样……”
“这不奇怪……”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忽然在她背后响了起来, “若灵力过强而不加以压制……便会爆体而发,而致使身貌变化,不复常人之态……”
“是谁?”岑吟立刻回头,她看到一个身穿白色式服的东瀛人站在她身后。那人顶着立乌帽,戴着一张稻荷神狐面,正垂着手看着她。
“我是谁……不重要……”那个人并非实体,身影若隐若现,声音也若有若无,“或者说……我也不知自己是谁……”
“你……你……”岑吟迟疑了半天,仍是问不出话来,不得已只能问别事,“你方才说……灵力过强会……爆发?”
“是的……”那狐面幽灵道,“若不加以压制便会如此……中原的经文称之为破立……而东瀛大多称其为……灵力觉醒……”
“觉醒……莫非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岑吟追问。
“也是……也不是……”那幽灵时隐时现,声音也忽大忽小,“若运气好些……尚能复原……甚至运用自如……若是稍有不慎……爆体而亡……”
爆体而亡?岑吟觉得有些危言耸听,便转头又去看森威尔所在之处。只见那半人半荆棘的怪物正狂乱地控制着那些荆棘流窜,他额头上已经凸起了道道血管,十分骇人。
“他……你看那个人,他会怎么样?”岑吟指着森威尔问身后之人,“他可有事?”
狐面幽灵没有作声。过了半晌,他示意岑吟自己无法断定。
但岑吟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森威尔的状态很危险,属于灵力失控边缘,甚至极有可能已经失控。若不尽快遏制或是调息他灵力,只怕当真会爆体而亡。
这下她更急了。萧无常只闻其声不见其形,枕寒星神智尽失沦为行尸走肉,九皇子身死,其他人下落不明,自己又被关在这里,这可该如何是好。
“森威尔!”她隔着笼子奋力朝那人挥舞着手臂,“把我放出来!森威尔!”
那人的手臂正不断裂开血口,从中生出一支又一支荆棘。他大约是察觉到了岑吟的举动,但只是转头盯着她看了一会,竟无动于衷。
“快控制你的灵气!不然会出事的!”她焦急道,“森威尔!喂!”
那人听不见声音,自己无法将这番话原原本本地传达给他。那一刻岑吟无端有了些无力感,转向一旁时看到躺在血泊里的九皇子,心下又是一凉。
“他死了吗……”她喃喃道,“刚刚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当真死了吗……”
狐面幽灵立在她身后,默不作声。
岑吟转过头来看着他,竟是很沮丧失望的模样。过了半晌,她垂下了自己的手腕。
“那你又是谁呢?”她问。
“我不知道。”那人答道,“我只觉得……我即是他,也是他,二者却又离我都很远……渺渺茫茫,不知所归。”
岑吟没有再搭话。而那人则渐渐消失了行迹,逐渐透明,继而化作许多金色蝴蝶脱笼而出,飞舞在那荆棘藤蔓之间,朝戏台后方而去。
而在笼外,森威尔与枕寒星死斗,虽未落下风,却渐渐现了力竭之相。他似乎无法全然操控自己的身体,身形渐渐有些扭曲起来,伤口处不断地流出了鲜血。
岑吟眼看着他精神力被加剧消耗,情急之下扯过挂在腰间的火燧枪尝试上膛。这是先前森威尔强塞给她的一把,但她并不会用,只当上面有机关,努力地反复拨弄它。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她动着动着,只听咔嚓一声响,心知是打得出银弹了,便立刻举了起来,枪口对准了枕寒星。
但指向枕寒星的那刻,岑吟又迟疑了。她知道这枪威力有多大,枕寒星若是挨一下,只怕会掉一层皮。但若不将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恐怕这处戏台谁也别想过去。
萧无常啊萧无常……你到底在做什么……连你的书童通敌反叛也不管,真是个欠天杀的!岑吟心中早已怒不可遏,将萧无常从里到外狠狠骂了个遍。
她扣不下扳机,也狠不下心。就在这时,那花旦却一下子挥舞着双剑冲到了笼子之外,伴随着一声戏腔,两道剑瞬间刺入笼子,险些砍掉她一条手臂,枪也落在了地上。
岑吟岂是坐以待毙之人,见她在前,当即拔出双剑同她隔笼博弈。两个女子你来我往,打得铮铮作响。那花旦一挪一动皆是身法,岑吟以剑刺她,因笼子有间隔便旋转身姿隔栏而发,那花旦丝毫不躲,反而借着她那剑法做鹞子翻身,两人竟循着笼子转了一大圈,竟互不相让。
“妖女!”岑吟大怒,“修得猖狂!”
她说着,脚下一动,立即做踏罡步斗之法,口中念着斩妖护身咒,在身旁旋出气劲来,随即便符咒上手,夹在了指间。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乾坤无极,风雷受命……龙战于野,十方俱灭……太乙天尊,急急如律令!”
岑吟以咒加持黄符,那符瞬间变为黑红色,被她一下子掷出笼外朝那花旦而去。那大花旦躲闪不及,头上雉翎被符咒波及,直接打坏了她半个点翠头面。
“咿呀!”她大喝一声,持剑便朝笼中贯入,岑吟急忙空翻躲避,但那剑太快,她仍是被划伤了手臂,痛得低鸣了一声。
但那剑刺破伤口,似是有毒一般,血竟拧成了一股雪雾。岑吟恍惚只觉自己忽然立在一处亭子里,四周皆是水面,独它一个立于水中,四面飘摇着黑色的薄纱。
在亭子里立着一方小桌,一个书生正规矩地跪坐在桌前,持刀在一卷竹简上刻字。
“丹青一梦间,斜影照疏寒……”他喃喃道。
“你是何妖物!”岑吟一见他满身鬼气,当即持剑便刺,“休得惑人!”
那书生并未躲闪。就在剑刺向他眉心时,他忽然抬起头来,用那裂开的面容冲她一笑。
刹那间黑雾缭绕,再回神时回返笼中,仍旧被困在其中不得脱身。
岑吟回过神来,急忙持剑四处看着那花旦行踪。谁知那个极美的戏子此时正站在笼外,正直直地看着她不动,眼神诡异得令她有些发憷。
但那花旦没有再动。岑吟觉得诡异,便持剑探向她,见她还是不躲,就以剑尖轻刺她云肩,谁知那花旦头颅一动,竟从脖颈上咔嚓一断,咕噜噜落在了地上,把岑吟唬得一大跳。
“怎么回事……”她惊慌起来,“谁干的!是谁!”
没人做声,亦无人回应她。她四处看着,仍是不知是何人所为,一时间无名的恐惧感蔓延开来。
火燧枪还落在地上,被她一下子捡了起来,持在手里四处对着。见无动静后,便还是抬起来,心一狠对准了枕寒星。
她不欲伤那参童性命,因此只是瞄准了他的肩膀。心知再耽搁下去必生变故,因此她咬紧牙关卡住了扳机。
“星星……别怪我……”岑吟喃喃道,“对不住了……”
她将灵力再度汇聚到双眼,顿时便从那毫无章法的藤条中看到了那参童踪影。她沉下气来瞄准了他的肩胛骨,屏息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时机。
那些藤条仍在到处乱窜,而又不断被切断。枕寒星抬着一条手臂,操控那些参须四散飞窜,已将周围弄得七零八落。而随即,那些参须便被森威尔瞬间切断了。
他正欲蓄力再出,而岑吟等得就是这时。她手指一动,弹珠瞬间迸发,直朝枕寒星而去。那银弹穿过无数交织的藤条,自缝隙中穿孔而入,砰地一声击在枕寒星的肩头,打得他肩膀处鲜血淋漓,新抽的参须也根根截断,落在了地上。
枕寒星哀嚎一声,捂住了肩膀。森威尔的荆棘一下子将他刮倒在地,咔嚓一声将他砸在砖土之中,封得结结实实。
岑吟这才放下心来,急忙示意森威尔前来将笼子打开。那满身荆棘的怪物徐徐朝她转过身来,腰部以下的荆棘缓缓动着,将他送到了笼子之外。
森威尔仅有上半身还算是人形,赤着臂膀,以花替唇。堵着他耳朵的两只白骨手交叉在脑后,他无法开口,只能靠近笼子。岑吟发现他面容泛青,显然已是精疲力竭。
“快恢复原貌!”她对森威尔道,“再放任灵力爆发下去,只怕要出事!”
森威尔的手臂上正在不断地发出荆棘来。他抖了一下,忽然抬起手指了指岑吟手中的枪。
接着他将手伸进笼子,协助岑吟将火燧枪抬起来。他握着枪管,缓缓向上抬,指向了自己的眉心。
他示意岑吟开枪。
“你疯了!”岑吟着了急,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尚未绝路!何至于此!”
森威尔却将眼睛闭上又睁开。他那双绿色的眼睛又淡又冷,显然已是早有了预期。
他仍是示意岑吟扣扳机。岑吟将那把火燧枪抬起来,直直地指着他额头,只消一下便可爆开他头颅。
但两人僵持片刻后,岑吟忽然放下手,将火燧枪丢出了笼子外。
“杀了你也没用,”岑吟道,“你看四周那些东西,你一旦死了,他们就会围上来,终究谁也逃不过。此法无用。”
她说得的确不错。墓葬里那些东西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只是碍于那些藤蔓不敢靠近。但森威尔也已经力竭,枕寒星虽被他压制,但仍在砖石之下蠢蠢欲动,一旦有机会反噬必然会下死手。
“你不能死……你得活着,你那两个伴当还在等你回去。”岑吟低声道,“我原不想用此法的……在此之地……太过损耗……”
她说着,缓缓取出两张符纸,将伤口处的血滴在上面,画了两道符咒。而后她单手结印,默诵着咒文,接着催动灵力附着在那两章符纸上。
这是请鬼的符咒。但这符乃是血符,不同其他,威力极强,请来的鬼能可使出他们近八成的灵力,且有雷火加持。但施术者所献祭的乃是自己的灵力,损耗极大,可谓是不成功便成仁。
岑吟随身带了墨线,她抬手一弹,将墨汁弹到了符咒之上。墨斗乃是束缚亡魂所用,此举乃是为了使其听命于自己,随后她手持桃木剑将两张符刺穿,接着贴在了笼子两端。
“朱颜血,黄纸埋。”她喃喃道,“一念起,厉魂来。”
诵毕,她将双手一张,瞬间那两张符便抖动起来,接着只听两声巨响,那符咒将笼子炸开了。
随着那尘土飞扬而起,隐约可见一红一黑两道人影若隐若现,立在这广场两处乱石之中。一人着黑色武服,身后披着狐裘,脸上挂着一张青铜面具。另一人一身暗红色海浪纹狩衣,立乌帽高高立在他头顶,两只手垂下来时,皆戴着黑色的手套。
烟雾徐徐散去,那一袭红色狩衣之人挥了挥面前的尘土,缓缓放下手来。他脸上还是那一成不变的笑容,瞳孔却是一片泛光的血红色,不同于往昔的温润,而有些狠戾刻薄。整座大殿的气息骤然一变。
“小姑娘,下血符召请,你倒是也舍得。”他一脚踩在一块岩石上,打量着四周看,“你要杀谁?”
“杀谁都好吧……”那身着黑衣的人声音嘶哑地说着,缓缓上前了一步,“能杀就好……”
他们身后传来一声顿响,只见岑吟伏在了地上,不住地喘着气。但她硬撑着爬了起来,赤足站在碎石上,抬起手指向了四面八方。
“全杀掉。”她的瞳孔泛起了绿光,“两位先生……一个都不要留……”
在她此番话之下,源今时哂笑了一声,公输缜则低低的咆哮。两人各自朝前一步,那些鬼物却渐渐后退,十分忌惮却又不能甘心。
而那两张血符并未焚毁,而是徐徐飘落在地上。源今时将其捡起,贴在了左肩。公输缜则缓缓拾起,贴在了面具上。
突然间二人竟原地消失了,再出现时以至众鬼中间,速度快得根本看不清,便已将身前之物打得身魂俱散。两道阵法骤起,旋转在那二人周身,不断地冒着火光。
戏台上锣鼓声骤响,只见一拍戏子立于台上,手持刀剑,已是摆好了阵势。源今时正清缴着拦路的小鬼,冷不防被一个花脸持着长戟迎面刺来。他头颅微动避开利刃,随后抬脚猛地踹断了戟杆。
但那花脸将武器一丢,换作流星锤再度转身而来。源今时抬手结印拦住他甩过来的兵器,又将手一抬悉数弹了回去,接着便直朝戏台冲了过去。
枕寒星那把长刀就插在一处碎石里,被源今时一把握住,直接拔起,双手举着便朝戏台砍去。
但瞬间,竟有五六个戏子迎面而来,刀马旦青衣武生皆有,齐齐挡下他攻势。鼓点声越发紧密,源今时却只是阴森地冷笑一声,血红色的眼眸一睁,竟将他们挡出了数尺之外。
而在他后面,公输缜却缓慢地行在大理石路上,一步步朝着戏台慢慢走。不断有小鬼扑上来欲挡他,但他只消一抬手便将对方化为了齑粉。无数小戏子持着兵器拦在他面前,公输缜停了下来,抬起手看了看,显然是没有衬手的兵器。
“小姑娘。”他忽然道,“把你的剑给我。”
岑吟勉力站着,只觉得此刻背后的剑也越发沉重起来。她取下青锋剑踉跄着丢给公输缜,那人接过来,缓缓握在了手里。
“这把剑,上一任主人乃是烛龙太子。”他低声道,“但是……烛龙太子并不是它第一任主人。”
甚至起初,它也并非是剑。
“言不由衷,是它此时的名字。”公输缜说着,握紧剑柄,那剑竟在他掌心放出光来,“但起初……此刃名为……言无咎。”
那青锋剑泛着光,逐渐越来越长,光芒散时,只见一杆长戟出现在他手中,被他舞得呼呼生风,双手持着摆出了对垒的架势。
接着公输缜便直朝戏台而去,一路杀过那些挡路之鬼,随即猛地砍断了右侧的柱子。
“你快些!”他呵斥源今时道。
“急什么。”源今时笑着,将那把长太刀举高,“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他猛地将身一转,拦腰斩断了围着他的鬼物。接着那刀被他高举过头颅,双臂绕了一圈后猛地掷出,长刃如回旋镖一样瞬间切断了左侧的柱子,接着又回到了他面前,被他一把握住了刀柄。
“小姑娘,过去吧。”他道。
岑吟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了森威尔一眼。那人会意,抬起手令荆棘开路,直为她开出一道生门。岑吟不知鞋子在何处,索性也不穿,就赤着足直朝戏台子跑了过去。
“萧无常!”她大声喊着,期望那人能可听见,“萧无常!萧无常!”
四周小鬼意欲阻拦他,却悉数被灭。灰尘飞扬,碎石漫天,身后有戏子紧追不放,却又被荆棘拦下,不准任何人挡她的去路。
公输缜用那长戟劈断一个小鬼,见她过来,便将手一扬。那长戟在她手中又化为了青锋剑,被她幻出两把来,朝戏台劈砍下去。
殿内发出一声巨响,那高高的戏台竟被她一劈两半,飞沙走石间,终于现出一条路来,也现出了藏在它后方的一座巍峨耸立的正殿。
那正殿下方有许多台阶,而在那层层台阶之上,隐约看到殿门开着,一道人影正在撑着那门不闭合,身上泛着金色光芒,一动不动地立着。
岑吟立刻加快了脚步,丝毫不顾有碎石磨破了脚掌。
“萧无常!”她大声喊着,“萧无常!”
果然在此地。
如一梦黄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