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闭门庭-隐匿
窗外那金雾消失后, 屋内的背影又动了一下,两只手持着光球慢慢收了回去。那人的头颅又微微低下,片刻后, 光芒消失, 他放下手, 睁开了眼睛。
几乎是瞬间, 窗子迅速合拢,而那个人已不见了踪影。
狂风席卷之时, 在那海陵城的夜空之下, 一道金色的影子在屋顶疾驰,直朝城外而去。那人速度极快,衣摆被冷风掀起,在月色下如一头狼般迅捷。
可饶是这样, 他尤嫌太慢。余光瞥过一家敞开的窗子, 看到墙壁上挂着一张九尾狐年画, 忽然灵机一动。白色的身影穿过一处高楼, 被遮蔽了身形, 再出现时,竟是一头九尾白狼, 身姿巨大无比, 踏月色直直奔向城外。
那白狼眼神凌厉,浑身上下毫无杂色,仅在眼下有两抹黑色符文, 犹如异域供养的灵兽。他速度奇快, 穿过海陵城又越过一片松树林,最后直落在黑河龙王庙外。
那庙小,妖风却大, 且小的令人发指,偏偏门槛又极高。那白狼落在地上,化作一道白烟散去了。烟雾中却走出一个年轻男子来,左右看了看,直朝庙门而来。
但他走着走着,却忽然停了下来。原来在那门外竟立着一道人影,抱着手臂,似是道士模样,像是在等人。
“哟,来了啊。”那人笑道,“我可等了有半天了,再不来,我就冻僵了。”
“你是……这里的庙祝?”萧无常借着月色打量着他,“阁下居然知道我要来?”
老庙祝半眯着眼睛,有些费力地听他说着,但好歹是听清楚了。他摸着胡子,笑出了声。
“你知道出马仙吗?”他问,“世间常见者,狐黄白柳灰。但世间罕见者,则不仅仅这五路兵马。”
“外五仙?”萧无常当即道,“别人未必知道,但我却知道。你说的是外五行仙,是些杂仙,也叫花三仙,乃天上能飞,地上能跑,水中能游之物。”
“是有这说法。其中这天上飞的,为凤、龙、鹰三种。”老庙祝道,“其中以龙仙最为稀少,我立堂口那年,堂上来了不少仙家,但我却知道真正要我供的那位,不是别人,而是真正的上古之神。”
“薛长卿。”
“我家爷爷的名讳,不可轻易称呼。”老庙祝从他认真道,“这龙仙,大多是上方仙,敖姓为上,自四海而来,其余皆为潭龙、井龙、天龙,以龙为姓。堂口有龙的少,姓敖的更少。而我家爷爷,犹在其上。”
“你是龙仙香童?”萧无常倒觉得有趣,“难得,我闯荡四海,也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事,龙仙……我倒是的确没见过几次。黑河龙王引你做香童,实在……”
“我家爷爷说今晚你会来。”老庙祝道,“叫我搬出全部家当,在这里等你。”
“这是为何?”
“爷爷嫌庙太小了,想翻修翻修。”
“这与我可没有关系。”
“不打紧。爷爷说了,你只消片刻,就能重建一座庙。我东西都搬出来了,就等着开开眼。”
萧无常冷笑了起来。他盯着那庙祝看了一会,忽然活动了一下脖颈和手腕,骨骼咯吱作响。
“都说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我老早就觉得,这庙不对劲。”
他说着朝庙门走去。老庙祝一见,立刻让到一旁,眯着眼等着看他要如何翻修。
萧无常呼了口气。他拍了拍手,慢慢将手指握成了爪型。
“我要是弄坏了,不用赔吧?”他问。
“爷爷说,不用。”老庙祝道,“只管随意就好。”
“好。”
萧无常说着,忽然张开手臂,猛地半跪下来,手上骤然闪现道道金光,竟将十根手指深深地刺进了地面。
如今天寒地冻,土地早已变得又冷又硬。然而随着他手指落下,地面竟被砸出道道裂缝。一股磅礴之气自他掌心注入地面,裂缝咔嚓作响,越来越大,直接裂开直到那高高的门槛前。
“起!”萧无常喝道。
他口中发出咆哮声,周身光芒越来越盛。五指抓紧地面,缓缓向上提。那庙宇忽然动了,摇晃不已,隆隆巨响随之而来,一时间大有山崩地裂之兆。
巨响过后,庙宇忽然不动了。随即,只见它忽然缓缓升高,似是有东西破土而出,将它向上顶去。
老庙祝后退几步,慢慢睁大了眼睛。那张苍老的脸叹为观止地看着眼前一切,一时再无暇顾及其他。
在那团金光当中,只见一座雄伟的庙宇被连根拔起,竟自地下缓慢浮出。四周动荡不已,隆隆巨响不时回荡,碎石与烟尘崩裂散落,而那年轻的男子嘶吼一声,额头已冒出了青筋。
“升!”他又吼了一声。
地面晃动得更为剧烈。那间庙宇越来越高,已尽数浮出地面。而先前那三间瓦房,竟不过是大殿之上一处高台顶的凉亭,小小一处,何足挂齿。
与它相比,这底下的庙宇极大,前后左右纵横一片,全被萧无常扯了出来,将方圆几里的空地占得满满登登。那庙朱红大门,青色石狮,匾额威严,围墙坚固,足有一座皇宫大小,从正殿到偏殿,再到房舍院落一应俱全。
萧无常手下力道越来越大。狂风席卷沙石而来,他却无动于衷。道道裂痕爆开,一座恢弘的龙王庙眨眼便出现在了平地之上。
这动静非同小可,不但海陵城百姓皆被震醒,也向下直传到河底龙宫。敖夜的寝宫之内,那鼻青脸肿的兔子精正跪在床边给那条白龙磨爪子,它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化作一个少年,有些震惊地朝四周望。
“来人!”他大叫道,“给我去看看怎么回事!三刻钟之内我要知道外面发生的全部消息!”
随着他的喊声,一只龅牙虾骑着海龟迅速游进来,一见到他便恭敬行礼,因为刹不住车而险些撞在他身上。
“八仔,刚才爷爷派人来通报了,说无事,只管睡觉。”龅牙虾道,“爷爷说是外面的仔在修建龙宫。”
“外面的仔?修建龙宫?”敖夜一脸震惊,“爷爷嫌一个龙宫不够?想再来一个?”
“爷爷说,那个龙宫本来就在的。多年之前,海陵城并非一座城,而是一片汪洋大海。”
都说沧海桑田,桑田又化为沧海,而轮回不止,二者便始终互相转化。久远前,此地非河非城,乃是江海。
而那座庙宇,便是从前的海陵龙宫。后来海水退去,淤泥翻涌,渐渐将其埋在了地面之下。
在那处龙宫外,老庙祝感叹着这殿宇,宛如天工造物,实在漂亮。而萧无常倾注大半灵力让其终见天日,更是让他惊叹不已。
“善士,你为何要来此地呢?”他问。
萧无常深吸一口气,猛地松开了手指。他将一身灵气收纳,爆裂在胸前,化作一团金雾消失了。
“你们家爷爷没告诉你吗?”他反问。
“爷爷讲话从来只讲一半,从不说前因后果。你若不愿说,我也不勉强。”
“我要去幽寂王墓。”萧无常道。
“幽寂王墓?”
“你家爷爷,有说这间庙宇,是何人所建造吗?”萧无常问。
老庙祝闻言,摇了摇头。那人则仰头看着那高大的宫阙,微微皱起了眉。
“若我猜得没错,这庙存在,已万年有余。”他道,“这般手法,我所知者,此世间仅有一人有这本事。”
“是谁?”
“丰都帝君。”
断君生背后刻的那副地图,很清楚地标注了此地有一间古庙。而幽寂王墓正与此处连结,乃是后来人在此地所建,比龙宫晚了数千年,其目的是借旧龙宫之气,滋养墓葬阴魂。
“我懒得费工夫去挖洞,又不是老鼠。”萧无常道,“这里……有暗道可以直接入。你留给我就是,几日后我带人来。”
“好……好……”老庙祝惊叹得无以复加,竟说不出其他话来了。
萧无常做了此事后,便转身走了,竟也不留下来再看。他与那老庙祝擦肩而过,转眼便消失在了松树林里。
“信士这就要走吗?”老庙祝问。
“是,我还有其他事要办。”
的确,他“贵人事忙”。而这一回,他要去之地不是别处,正是城北阴楼。
如今天已经快亮了。他不确定岑吟是否醒来,但此事须得速战速决。
回程的路似乎快了许多。穿过那道道屋舍时,他抬起手,将白骨鞭与黑铁扇子取下,丢向半空。几乎瞬间,身旁便出现了一黑一白两道人影,随他一同疾驰在屋檐之上。
那白衣男子黑发束起,武人模样,身上挂着许多骨刺,黑衣男子则散着长发,衣衫宽阔,上面有许多金色刺绣。他们紧追着萧无常的步伐疾行,一面跑一面观察着那人的神色。
“主子有何吩咐?”那两人问。
“李为骨随我去阴楼即可。金扇,你速回客栈。”萧无常道,“不要多言,也不可轻易现身,替我好好护持那女道士周全。若我十二个时辰后没有回来,就速去通报我师父。”
“是。”
黑衣长发的男子立即转头朝客栈而去。剩下那白衣男子则一路跟随着他,一直来到了阴楼之外。
萧无常停下来后,他沉思了一会,竟没有立刻动作。李为骨不知他有何用意,但既然主子不发话,他也不敢多言。
“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何唤你出来?”那人忽然问。
“……是有一些。”李为骨恭敬道,“但在下以为,护法神自然有其道理。”
“道理谈不上,只是心里有疑惑,想试试罢了。”萧无常道,“你二人睡得太久了,若不现人形活动活动筋骨,怕是就一睡不醒了。”
“是。”
萧无常示意他在原地别动,自己则绕着那阴楼在附近转了转。但无论他如何看,竟都看不见那楼内景色,一切都如被罩上了一层黑布,灰蒙蒙不可窥探。
他那双鬼眼灵力全开,却仍是不可视物,所见者唯有大量蛊蛇尸体,竟像是被屠杀殆尽,血肉模糊。
“好个李崇玖……”他喃喃道,“我小看他了。”
九皇子的灵力,似乎比自己想的要更强。这些蛇,无论怎么看,都是他杀的,而且下手十分干脆,虽然他自己也受了重伤。
那人有阴阳眼,一直在看这阴楼。萧无常忽然有些好奇,在他眼中可会看到些什么诡异之物?
这样想着,他将手向旁边一指,在半空划了个一字。李为骨会意,立刻朝阴楼而去,一边走一边将灵力提到了周身。
脚步停下后,他四处看了看,手臂猛然一动,瞬间身上出现了无数白骨锁链,直朝阴楼而去。那些锁链锋利无比,竟将那些阴楼切割成无数碎片,在呼啸的冷风之中碎裂得到处都是。
沙石之中,旋风骤起,席卷着那些破屋碎瓦滚滚向上。李为骨后退一步,有些担心那风将周边之物损毁,一时掣肘,只能不断去看萧无常,等他下达吩咐。
但萧无常却没有动,只是盯着那旋风与碎沙看。但那风却只是旋转不停,虽呼啸不已,却直停留原地,未卷它处。
而远远的,在那暴风中央,他很清楚地看到了那个阴森诡异的裂缝书生,就站在那道风眼里,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
转瞬间,飓风骤停,砖瓦落地,阴楼悉数复原,竟毫发无损,仍旧是先前那阴气重重的模样。
“这怎有可能……”李为骨大惊,“主子,我……”
萧无常一掌捏在他的脖颈上,咔嚓一声扭断了他的脖子,将他重新化为一支白骨长鞭,斜着绕在了肩膀上。
“知道了。”
他低声说着,迈起脚步朝阴楼而去。
这一次他步伐很轻,身上杀气却越来越重。停在那处熟悉的木门外时,萧无常抬起头,望了望上方月色。那破旧幽暗的楼阁在月光下更显阴森,窗后人影绰绰,怎么看,都像是有许多东西在伺机窥探。
这一次,没有那些骨手伸出来拽他。而他也不需要那些东西带他进去。
萧无常心念笃定,拍了拍肩头的尘土,也不再迟疑,抬手推开了那两扇咯吱作响的木门。
如先前那些人一样,他也缓步走了进去,听着门在身后缓缓合拢了。
一道冷风袭来,吹拂过他周身。风过之后,原地已空无一人。
诡事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