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夺命郎君-化魂
岑吟元神回归之后, 再睁眼时,发现屋内黑黢黢一片,仍是自己睡着时的景象。
她翻了个身, 沉默片刻后又闭上了眼睛, 想着趁天明前再睡上一会, 补充补充精神。
还好元神出窍并不妨碍身体休息, 否则当真要累个半死。岑吟伏在枕头上,裹紧身上的被子, 抱住了藏在被里的汤婆子。
外面寒风凛冽, 屋内倒是颇为暖和。原来迎松客栈建造时将墙壁做了夹层和火道,专为取暖而用。天气冷时,他们便会在火口烧柴火取暖,经火道游走在墙壁中, 使得屋内不至于太冷。
不过……就算再不冷, 终究也还是有些寒意的。岑吟闭着眼睛, 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些东西都不顶用, 到底还是萧无常最暖和。他那副身板就像个小碳炉, 抱着的时候……真是暖融融的。
她犯困了,也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些什么。意识朦胧间, 眼前又出现了佛国护法祠那庄严殊胜的画面, 仍是记得那供桌上点着一排又一排明晃晃的佛灯,不断地闪烁抖动,受加持的佛气便自那灯中而来, 源源不断地注入那些屏风之上。
那些佛灯很漂亮, 在幽暗的大殿里闪着火光。也正是因为有那些佛灯,原本冷寂的护法祠显得有了些暖意。
萧无常……她下意识地在脑海中喃喃着,萧无常。
“殿下, 你知道萧无常为第二护法时,以何闻名吗?”一个声音忽然在房中响了起来。
岑吟听得清晰,被吓了一跳,瞬间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但屋内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也没有任何阴气。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那声音实在清楚,虽然四周并无异常,却还是让她起了疑心。
岑吟站起身来,小心地在屋内走了一圈,想听听看是否还有其他动静。但是她寻了半天,并未再听到什么话。
无奈之下,她只得再次躺回床上,准备继续睡。
可头一挨枕头,她就立刻又听到了那低语声。这一次没有方才清晰,只听得出像是两个人在絮絮叨叨地说话,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殿下居然不知……第二护法……其实……”
殿下?岑吟沉思了起来,看起来……这说话之人有一位是九皇子。若如此的话……那声音应当是从楼上传来的。
九皇子的房间很大,几乎场面一层都是他的。岑吟想着,坐起身来靠近墙壁,将耳朵贴在上面,看是否能听得清楚些。
果不其然,这样一下子,便隐约听得见那二人的话了。虽然声音依旧很小,却分辨得出在说什么。
“我确实不知。我只知道他是佛国护法。”她听见了九皇子的声音道,“行了,别卖关子了,如果还不说,那就不必再说了。”
“殿下何必急呢。”一个陌生的声音笑道,“你有所不知,这第二护法,可不是以武学或是神通闻名的。”
“那是什么?”
“傲慢。”
那陌生人告诉九皇子,萧氏无常,初为护法时极为傲慢,对人怠慢而无礼,且颇为无情。有修罗女冲他示好,他却连看都不看。有小仙向他进献礼品,他也随意怠慢,向来不放在心上。
他之心性,捉摸不定。高兴时便笑,不高兴时便十分冷漠,生性凉薄,喜怒无常。喜欢的东西,不眠不休也会得到,但往往到手一刻便失去兴趣,随意地丢在库房里,任由其腐朽污浊。
“我不明白,殿下为何会选择与他交朋友。”那陌生人道,“殿下可要知道,此人生性凶邪,从无友人或同盟,仗着自己有几分颜色,很是不把旁人看在眼里。那些仙女仙子们虽拥趸他,但也都是敬而远之,从不肯亲近他。”
“此言不妥吧,未免有些太刻薄了。”九皇子反驳道,“我看他对那女道士好得很,性情甚是大度开朗,哪里像你说的那个样子。”
“九殿下,别忘了他那双目无瞳孔的眼睛。”那陌生人笑道,“此人极善伪装,无论本性如何。每每见了他师父,从来笑脸相迎,甚是热情。这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那依你这意思……那女道士在他身边岂非很危险?”
“那要看他自己的意思了。萧释这个人,兴致来了便护持佛法,兴致缺缺转头就翻脸。谁知他对这女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呢。”
“我倒觉得,就算是假意,若能护持一世,假意也是真心了。”
那两人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竟是听不到了。岑吟挪开了耳朵,手指缓缓攒紧了被子,一时之间没了睡意。
比起萧无常是何许人,她更在意的是那个挑拨离间,吹耳旁风的人是谁。
那人声音听着很奇怪,像是老者,又像是青年,竟听不出是何年纪。且听他语气,似乎与九皇子也算熟识,绝非初次见面。
若真如此……恐怕那人,或是近几日才来,或是一直藏在九皇子的房中,只是碰巧今日被自己听到了而已。
看来这位九殿下……也不是省油的灯,身上迷雾重重。他这屋内既然藏着个人,还颇为了解萧无常,甚至知道他做护法时的桩桩件件,那就不得不堤防了。
其实岑吟对于他说的那些话,并没有十分介怀。因为她与萧无常日久相处,早已大约猜到他是这样性情,只是不愿将其想的太坏而已。而何况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自己不会因为几句偷听来的话就看低了那头狼。
只是想来,也有必要提醒那家伙提防提防了。
“萧释,我昨夜听到有人说你的坏话。”
岑吟将此事告诉他时,萧无常仍是坐在椅子里看那本聊斋,看得眉毛拧成了一团。岑吟正在他屋内的桌上吃早饭,见他抬头看着自己,便将昨夜所听之事告诉了他。
萧无常闻言,眉毛皱得更紧了。过了一会,他忽然又换成了一副惊讶的神情。
“你……你……”他指了指岑吟,“你信我?”
“算是信你。”
“这是为何?”
“你是佛国护法,就算是坏人,能坏到哪里去?”岑吟喝着小米粥道,“我肉眼凡胎也就罢了,难不成佛国诸神也都分不清善恶好坏?你要真是坏人,怎么可能当得了护法神。”
这一席话听得萧无常热泪盈眶,对她肃然起敬。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他抹着泪想,好人一生平安。
“是哪个杂碎在背后乱嚼老子舌根!”他咬牙切齿地朝上方看,“好啊,我记住了……等回头再来收拾你!”
“你知道是谁?”
“八九不离十。”萧无常气愤地点头,“先随他去,得空我再详细同你说。现在……”
他说着,又低头去看聊斋,看着看着,岑吟发现他又皱起了眉,还眯起了眼睛,嘴角也咧着,像是个老头子一样,看到了什么让他很嫌弃或是打眼的东西。
“……你在看什么呢?”她忍不住问。
“想说这都是什么,这都什么跟什么。”萧无常嫌弃道,“这些故事……一个比一个辣我眼睛,我简直想用皂角水洗洗眼珠。”
他既这样说,岑吟自然好奇,刚好吃罢了饭,就放下碗筷过去同他一起看。她问萧无常在看哪些篇章?萧无常指了指其中几篇,什么狐啊……郎啊……妇啊……名称不便与她说,只把书翻开,拿给她看。
那几篇岑吟看罢,勃然大怒,一巴掌把萧无常打在了床上,唬得他以为这女道士来了兴致要办了自己。
“不……不行!”萧无常急道,“我……我还不懂事!”
“什么乱人心智的东西!”岑吟大怒,“给我烧了!立刻给我烧了!”
“这可是圣贤书!”萧无常不答应,“纵然有几篇戳眼,但其他的都是好的!”
“既然是圣贤书,你怎么还看出来分别心了?”岑吟怒道,“这个好那个不好的!你就该一视同仁!”
“君故说得有理!”萧无常茅塞顿开,“是我带了偏见了!其实我该一视同仁!受教了!”
岑吟将书砸在他身上,警告他若是下次再给自己看这些靡靡之物,就把他丢到茅厕里去!
萧无常胆战心惊地将东西收起来,也不敢哭也不敢嚎,只能是夹起尾巴好好做人。
那日过了正午,两人收拾好东西,预备去街上转转,再到那城北的凶宅附近走一走,探探地形。
离开客栈前,萧无常特意去了楼上一趟,想同九皇子攀谈两句套套话,但却被告知九殿下一早就出门了。
出门了?萧无常心生疑惑,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言。他回来告诉了岑吟,两人嘀咕了两句,自行去了街上,看看是否还有未曾置办的物件。
岑吟发觉,没了枕寒星,许多事做起来都十分不便。到底那孩子是个心灵手巧的,有他在一切皆有照应。她原本有些忧虑那参童安危,但萧无常却说那小子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倒不至于就惨遭暗算,只是困在其中无法脱出而已。
至于冷星绝,森威尔,甚至祸殃,大约都是如此。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他们几人还能碰上,一同行动。
虽然萧无常看着冷静,但岑吟知道,其实他心里必然很慌,只是在自己面前仍是做出了个不慌的样子。不过的确,见他不乱,自己也就不乱,至少稳定得下心神,不至于六神无主,莽撞行事。
二人租了辆马车,一路来到了城北。一下马车,就看得到小贺公子那处气派的宅院。他府门紧闭,门口也无人把守,想来是被近来接二连三的事弄得怕了,就躲在了家中不出门。如此,倒也还算是避祸之法。
“萧无常,你觉得这城北贺家……有无问题?”岑吟问,“若是有的话,还是要从实说来。”
“这贺家虽然是在城北,又住的离那片凶宅不远,但实则风水没什么问题。”萧无常道,“而且,他们家还供着老贺的画像,想来必是受老贺保护的,不会有什么事。”
“老贺?是说那位贺新凉吗?”岑吟问,“此人……当真是护法神?”
“当真。”萧无常点头,“只是老贺精神不稳,时不时就发疯,为厉鬼时又极凶,所以一般人的家中不会供他。敢供他的,都是不怕他的。”
“怎么?他很凶吗?”
“他很凶。若家中供他,就跟养了小鬼没什么区别。老贺爱干净,喜欢一些文玩器物,要经常上供或是买礼品给他,否则的话,大约这一家人的好运很快便会走到头。若再严重些,就要出大事了……”
岑吟心说那还真是够凶。小贺公子果然是真正的勇士,竟然顶着这么大的风险去供奉他,不由得对他内心起了许多敬意。
她与萧无常一面说着,一面又来到了阴楼附近,欲探一探附近的地形。不同于上次官差守卫皆在,这次阴楼一片空荡荡的,没了人声鼎沸,倒是真显得邪气冲天。
岑吟捂住了鼻子,暗道这地方阴气还真是重。萧无常与她一同在那无人的巷子里走着,听着那些腐坏多时的门窗发出嘎吱声,越发感觉了到周围的不对劲。
“此地阴风怎么这么大?”岑吟疑惑道,“上次来时……绝对不是这样……难不成是因为今日人来的少?”
“与人多人少似乎并无关系。”萧无常摇头,“想来是临近满月,这群妖邪的灵力也有所提升之故吧。”
岑吟暗道有理。她顺着小巷,正欲往前走时,萧无常忽然抬起一只手拦住了她。
“不对劲。”他道,“有死气。”
“什么死气?”
“是某种动物。”萧无常道,“似乎是一个,也似乎是一群。但都已经死了。”
岑吟觉得诡异,便放满了脚步,缓缓跟在他身后。萧无常则朝那鬼气最重之处而去,欲看一看发生何事。
走着走着,两人都停下了脚步。面前的弄堂里传来了阵阵血腥气,低头一看是,发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小蛇,个个被捏得开膛破肚,不知从哪而来,也不知何人所为。
更诡异的是,那些蛇看着并不大,有些甚至很娇小,但每一个的獠牙都十分锋利,如今齐刷刷死在这里,绝非偶然。
萧无常以为岑吟要打退堂鼓,便停下来等着她说回去。谁知岑吟好奇之下,竞迈过了那些蛇尸朝前面走,显然是想看看这地方有什么东西在生杀小蛇。
见她如此,萧无常也只得跟上。两人越是向里面走,不安的感觉就越强烈。不知不觉,已经快走到巷子尾了。
“这里什么都没有了。”岑吟转头道,“那不然就……”
滴答。滴答。前方忽然有滴水声传来,打断了她的话。
这声音听得岑吟十分不舒服。她莫名有些焦虑,于是想了想,便拉着萧无常继续深入,无论如何也要一探究竟。
巷尾是一片废墟。残败的砖瓦如今无人收拾,破碎的屋檐就搁置在墙头上,罩下了一片黑影。随着两人的接近,他们不约而同地看见了一道人影,就藏在那破损屋檐的角落之中。
“萧释!那边有人!”岑吟急道,“可要去看看他是死是活?”
“走吧,去看看。”
萧无常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朝那人影而去。
谁知走到近前一看,两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显然谁也没有料到他会在这。以此人之贵重……根本就不该,也不可能出现在此地。
“九殿下!”岑吟喊了那人一声,“你……你怎么在这?你无恙否?”
那人影闻言,忽然动了一下,缓缓遮住脸,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缓步来到那两人近前,却把他们吓了一跳,谁也不敢置信看到的会是这般场面。
只见九皇子孤身一人,正浑身是血地站在日光下。他脸上也鲜血淋漓,纵然被他捂着,也顺着他的脸颊滴落下来。
但随即岑吟便立刻察觉,他并不是遮着脸,而是遮着一只眼睛。
“殿下,你的眼睛怎么了?”她诧异地问,“难道……难道它……”
“我没事。”
九皇子捂着左眼,半眯缝着右眼,显然伤得不轻。萧无常递给他一块帕子,他低声谢过,拿在了手上。
“殿下……怎么回事?”萧无常问。
“这事说来话长。”九皇子摇头,“不过……小事而已。我只伤了眼窝,没伤到眼珠,想来休息几日也就好了。只可惜啊,我不敢告诉胡爷爷,不然他又要唠叨我了。”
岑吟觉得此事不对,若是小事,何至于连当朝皇子都伤至如此。她猜测大约九皇子不便在此事说,便同他讲或许可以出去再谈,九皇子同意了。
“这地方……是有些凶邪。”他喃喃道,“亏得我学过几招防身术……否则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殿下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而且还是一个人?”
九皇子张了张口,刚要搭话,谁知却听到远处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似乎从是贺家方向传来的。
“救命啊!救命啊!”他们听到有个小厮在大喊大叫,“画像活了!画像竟然活了!”
他的声音有些凄厉,穿过了这满是尘埃的巷子,飘在那阴楼之上。
画像活了?岑吟暗道不好,莫非……她将试探的视线投向萧无常,却发现后者一脸阴沉。
“画像活了……”他喃喃道,“这恐怕不妙,我们快去看看。”
事出反常必有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