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阴阳树
第12章 阴阳树
莫提神说，初九，你妈的事情得问阴婆，阴婆管天管地管玄乎。
初九问，哪里有阴婆，带我去走走。
莫提神说，阴婆在村里。
夹水村，地处独鹤山南麓，北有独鹤山靠山，南望层层蛇脊梯田，东溪西溪蜿蜒绕村，不约而同在村头汇聚成夹水河，山村故名夹水村。
莫提神又说，初九、高佬，我们去夹水村走一趟。
三人走上弯弯山路，踩踏溜溜卵石，穿过婆娑榕树，一路走一路问，寻到阴婆家。
门虚掩着，一把呵斥声从门缝挤出来，吓莫提神一个惊喜，这么大的嗓门，该是阴婆吧。莫提神走前几步，敲门。
“谁呀？”一把稚嫩的女声。
“我们是来找阴婆谈生意的。”
门慢慢地推开，侏儒女阿弃满脸春风出现在三人面前，狠狠地飒了高佬的眼睛，他两眼放光，他高兴地说：
“你好！靓女。”
“你们好！欢迎光临，我叫阿弃，请进。”
阿弃是阴婆的养女，一次阴婆做事晚归，从垃圾堆旁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原来是个弃婴。阴婆动了恻隐之心，把弃婴抱了回家抚养，起名阿弃。阿弃长大了，竟是一个侏儒，阴婆感慨了一番，就培养阿弃当助手，风里来雨里去，白天走村过户，晚上促膝而谈，也算精彩。
高佬原来走在后面，他见到阿弃就像口渴的人见到水，扭着屁股越过莫提神和初九，黏在阿弃身边走 ，莫提神想，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高佬，你勇敢地往前冲。
初九捅捅莫提神手肘，笑笑说：“有缘千里来相会，高佬找到知音了。”
“高佬和阿弃真是天造一双，地设一对啊，命里有妻终须有，命里无妻莫强求。初九，为朋友祝福吧。”
“朋友妻，不客气。”初九开玩笑说。
初九说话难听，莫提神抬手要打他。初九嬉笑着躲到侧厅，农村的房屋一般分正厅和侧厅，正厅用来吃饭会客，侧厅比正厅小，通常放置农具杂物。
初九以为莫提神会追过来，但是，莫提神站着不动，眼睛望向他的身后。初九回身一看，他看到了一副棺材——侧厅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副漆上红漆的棺材，阴森森的。
一般人见了棺材绕道走，而初九非但不怕，他反而走向棺材，仿佛那只是一件工艺品。
初九接近棺材，他开始抚摸棺材。
“初九，不得无礼！快回来！”莫提神厉声喝道，“入乡要守礼俗，主家的东西，眼看手勿动，我们是来求人的。”
“老莫，看到棺材，我就想起我那可怜的母亲，母亲去世了，连口棺材都没有。”
“可那是阴婆的寿材，她给自己准备的。”莫提神解释道。
“要是我母亲有副棺材落葬，那该多好啊。”初九自言自语，胡思乱想着跟随莫提神进到正厅。正厅里，阴婆笑脸相迎。
阴婆五十多岁，满脸馥郁，厚嘴唇小眼睛，一笑，额头就漾起几道笑纹，如蚂蟥匍匐。
“有客远方来，不知是阴事还是阳事？”阴婆收敛笑容，开门见山。
莫提神不知道阴事指什么，阳事指什么，他不知怎么说好。
“阴婆，我们是来求财的。”初九说出自己的心愿。
“求财？你走错门口了，求财去找算命先生。”
“阴婆娘娘，初九是来求副棺材的。”
“你是说侧厅那副棺材么，那是我的寿材，留给自己用的。”阴婆望一眼初九，她觉得奇怪，有人花钱赎罪，有人花钱消灾，哪有人求财的？
“阴婆娘娘，你长命百岁，暂时还用不上寿材，你不如把寿材让给初九母亲，让初九当个孝子。”莫提神帮初九敲边鼓。
“阴婆，你行行好，把棺材让给我妈妈吧，我付钱。”他转向莫提神，“老莫，你肯借钱给我吗？”
“愿意。”莫提神毫不犹豫地说。
“既然你有这份孝心，我就成全你啦。棺材可以让给你，我不差钱。”阴婆慢吞吞地说。
“你有什么条件？”初九真的是喜出望外。
“我门前有棵阴阳树，枯了半边，你把半边树救绿了，棺材送给你母亲，怎么样？”阴婆望望初九，又望望在一边聊得亲热的阿弃和高佬。
把枯树救绿，确实是个难题。莫提神说：“阴婆，带我们去看看阴阳树？”
“好，你们是读书人，识文断墨，救绿枯树，小事一桩。”
于是，一班人前呼后拥出到门口。门前几米远，一棵古怪树，半边枝叶绿，半边枝叶枯，蝴蝶不歇脚，鸟儿不搭窝。
“各位，这就是阴阳树，半死半活的，给你们出难题了。”阴婆看看初九，又看看莫提神，客气地说。
莫提神绕着阴阳树踱了两圈，经过观察，他发现阴边绿，叶子墨绿，绿得营养丰富，跟一般的叶绿有区别，他转到阴婆面前，问道：
“阴婆，叶子绿得茂盛，你经常给树施肥吗？”
“没有，这种平凡树，不值得劳心劳力服侍它，长得绿，是它运气好。”
“可是，阴婆你看，这叶子绿得与众不同啊，显然是肥力猛营养足嘛。”莫提神提出疑问。
“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
“我曾经在树旁埋了一只死猫，这是我家的母猫，有次它偷吃了晾在竹竿上的咸鱼，我一时气愤，拿棍子教训它，不想失手把它打死了，心里愧疚，于是把它埋在树头下。”阴婆伤感地说。
“这就对了，猫尸腐化变成肥料，树木吸收了养分，变得枝繁叶茂。”
“但它半绿半枯，又怎么解释？”阴婆说。
是啊，树木半绿半枯，是什么原因呢？莫提神环顾四周，他注意到离阴阳树五六米远的地方，一棵翠竹异常茂盛，几根嫩笋饱满粗壮，参差不齐地直指苍穹，傲视群竹。
翠竹，死猫；死猫，翠竹。莫提神低头往回走，喃喃自语。忽然，一个词语蹦出来：死猫引竹，难道是竹根在作梗？
莫提神盯着翠竹和阴阳树之间的地面，看来看去，他想，莫不是竹根侵略了阴阳树的根系，掠夺了不多的养分？想罢，他说：
“阴婆，挖开枯树这边，看看有没有竹根伸过来。”
“也好。”阴婆同意了。
于是，莫提神指挥，初九动锄头，开挖。不消一会儿，初九便挖出一个水桶般的泥坑，果然不出莫提神所料，一把纠缠不清的竹根，死命地缠着树根，树根显得孱弱无力。
“嗬嗬，果然是死猫引竹，竹子精灵呢，隔了五六米远也嗅到死猫的气息。初九，挖断竹根，竹根一断，枯木就会逢春了。”莫提神兴奋地说。
阴婆目睹莫提神一番作为，她佩服地说：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阴阳树困扰我多时，我以为是神灵在拖我后腿呢，原来是竹子吃过界，惭愧惭愧！向你学习。”
“活到老，学到老。”莫提神谦虚道，“初九，把竹根挖出来，然后回填土坑。”
“哎，靓仔，先别急着回填，我突然有个想法。”阴婆沉吟一会，问道，“靓仔们，你们谁的画画水平高？”
初九望向莫提神，莫提神连连摆手，自嘲说：“在学校，我是吹水高手，画画低手。”他指指高佬，吆喝一声，“高佬，过来。”
莫提神一声喝，吓得高佬赶忙松开拉着阿弃的手，慌慌张张挪过来。高佬红着脸来到阴阳树下，莫提神一脸坏笑说：“高佬，深圳速度啊，这么快就上手了。”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被里焗。嘻嘻。”高佬笑完，问道：“老莫，什么事？”
“我们几个，就你画术好，现在有机会在阴婆娘娘面前露一手。”
“高佬，你给我画只公猫。”阴婆吩咐道。
“我的普通话一般，画技也一般，只怕会把猫画成虎。”
“那你画不画啊？”阴婆把阿弃拉回身边，威胁道。
“高佬，顶硬上啦，塘中无鱼虾作主，画不出公猫，女朋友就飞啦。”莫提神煽风点火。
……阴婆捧着画在纸上的公猫，严肃地走向阴阳树下的土坑她喃喃自语：母猫啊，你在下面寂寞，我找只公猫给你做伴……
阴婆言毕，手一松，公猫纸轻盈地飘落，无声着地，阴婆阴阴地说，“填土吧。”
啪一声，莫提神铲下一铲土；噗一响，初九抛下一锄土。你一铲，我一锄，两人合力把土坑填好。
跟着，阴婆亲自往新土上洒水，她说，公猫母猫常相伴，新土新水催新叶。
仪式完毕，阴婆挥挥手，说：“初九，棺材送你母亲吧。”
初九扔下锄头，兴奋地跑向侧厅……
正是：半枯半绿阴阳树，亦真亦假公母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