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信仰
世间事,大都好景难常,彩云易散琉璃脆。
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成果,摧毁起来,却往往不费吹灰之力。
亭台楼阁如此,功名利禄如此。
陈长春的朱砂手,也是如此。
……
陈长春实际已是古稀之年的高龄,从他青年时代开始,便全副心思下在这双手上,不断地补足短板,不断的使之接近完美。
掐指算来五十载光阴,可以说半生修为皆在其中。
而毁掉它,陆安仅仅用去十五根针,满打满算不足五分钟。
毁人心血的滋味并不那么爽快。
“你往后再也无法炼出第二双朱砂手了,但它换回你一条命,你不亏。”
陆安轻声说道。
陈长春呆呆盯着自己那双手,模样已恢复正常,普通的肤色,普通的粗细,普通的感觉,与这世上数十亿双手别无二致。
细致观察的话,或者也有些不同。
一条黑色的线自手腕延伸到手肘,另一端,分散连接到五指指甲之中。
那便是陆安为他埋下的‘锁’。
有这副锁在,陈长春不仅无法重新用朱砂手的秘法再炼一遍,亦无法砍掉双手,嫁接一双别人的新手来移花接木。
说是废掉,那便是彻底废掉。
陈长春额头疼出的汗珠,滚落到眼睛里,刺激得连眨几下、一阵摇头。
他的表情里没有透露出怨恨,口中也未说出怨言,至于心里有没有恨,陆安不关心。
“现在我们来说条件。”
“两个?”
“是的。”陆安给了他一支银针,转而目光扫过满大街躺着的劫杀者。
这些人均受重创,短时间内就是板上之鱼,无任何反抗能力。
陈长春看了看针,又看了看陆安目光所及处,懂了。
人家希望这些人永远闭嘴,却囿于道德感,不愿亲自脏了手。于是这种脏活,需要他这种没有道德感的人来代劳。
陈长春内心也许极其鄙夷这样的伪善,但表现得很是顺从。有些费力地爬起身来,在手下们一道道祈求、绝望的眼神中,一针一针结束了他们的性命。
人,在他眼中和实验室的小白鼠是同样的东西,只有自己的命,会很金贵。
“还有个条件呢?”
走回陆安面前,陈长春把银针还回去。
陆安并未拿回没沾血但沾了血债的银针,而是缓缓摊开右掌,掌心上方,萦绕着一团似有若无的黑红色气雾。
“我要你起个誓。”
“发誓?你信那个?”陈长春不解,但看着对方手里那团不知为何物的存在,有些不明觉厉。
陆安漠然道:“寻常誓言,当个屁听听得了。不过我可以让发誓变得可信……这叫作天言术,另有个称呼叫天谴术。”
说完,他手里的雾气浑然消散,同一时刻,陈长春感觉自己脑袋里钻进奇怪的感觉。
“用你的生命,发誓。”
“……”陈长春咽了咽唾沫,不太信,又不敢不信。但不管信不信,这个誓言得立下。
“我陈长春对天起誓,今夜所见之真相,绝不向人透露只言片语。关于陆安的本事、手段,烂于心中,做梦不提,醉酒不谈,严刑不语。”
“若有违此誓,起念则当场暴毙身死!”
对着陆安手机上的字,念完誓言,陈长春感觉脑海中又多了某种奇异,仿佛牵连着自己的心脏,也仿佛在监视着自己的想法。
陆安收起手机,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陈长春微微愣神,总觉得事情简单得有些不真实,就这么放自己一马了?
“你真的让我走?”
“记住你的誓言,不是随便说说的,如果你认为我是在故弄九虚,不妨拿命试试。”陆安背过身,轻声道:
“乔老对你尚念同门同根之情,你今晚若被我杀了,老人家必然痛心疾首。所以我给你活命的机会,但愿你好好珍惜。倘若你非要作死去试试真伪,那也怨不得我了。”
……
……
夜依旧很黑得深沉。
入秋后渐渐昼短,凌晨五点,天并不会拂晓。
道路上摆着成片的死人,也所幸是这期间没有别的车辆经过,否则被寻常人撞破此事,又得多些麻烦。
陈长春拖着骨折的腿钻入树林。
陆安和林妮妮坐回破了轮胎的玛莎拉蒂里,直到周围完全寂静无声,陆安终于不再强压喉咙里的甜味,口吐鲜血。
腿姐吓坏了,赶紧拿着纸巾替他擦血,紧张不已。
“你怎么了?还是中了他的毒?”
“小问题。”
陆安脸上血色潮水般褪去,瞬时间变得十分苍白。
他有些虚弱。
“朱砂手的毒根本伤不到我,只是消耗得太厉害,休息休息就好了。”
“他们都是被你很轻松收拾掉的,怎么会消耗过度?”林妮妮很是费解,忽然想起先前,陆安趁着陈长春杀人时,在手里凝炼那团黑雾,身体便隐约摇晃。
“是那道誓言的消耗?”
她也练习内功,看得出无论是甩出飞针,还是跟强化的陈长春交手,以及后来解朱砂手的毒,陆安的真气使用都并未有明显的负担,相反,都很轻松。
所有做过的行为里,就只剩下她从未见过的起誓秘术。
陆安没说话。
事实确实是这样。
古时候有类修行专门练起誓类术法,为此还有个专门的职业,叫作天言师,职司替修行界的人做见证,帮人发誓。
这需要特定的天赋——四世祖内必须有人当过和尚,出家后潜心礼佛,再后还俗。
天言师起誓并不如何费力,但不是天言师的修行之人,也可强行施展天言术,但代价是无论多深的道行,体内灵力真气都会被一瞬间抽空。
“我视乔老为友人,不愿杀他留念之人。”陆安解释道,“我更看不得你刚才那苦苦挣扎的样子。你敢为我背对信仰,我为什么不敢把你的信仰拿回来?”
林妮妮眼神一颤,继而破天荒地低头羞涩。
陆安咧开嘴,大白牙上还挂着点血丝,笑道:“放心,我不做老好人,但我也绝不会成为那种,需要你背弃信仰来支持的大奸大恶。”
“我欣赏也羡慕你拥有最纯粹的信仰,珍贵无比,此生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