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难却

    chapter29

    客户公司名悦声科技，共二十一层办公楼层。

    苏半棠他们当时刚出十六楼的电梯，在门厅走廊还未走多几步路，便措不及防撞见了沈灼。

    她与他视线相交，像隔了千山，实际也只不过才过去了一两秒。

    她还在发愣，男人已经移开了目光。

    带领苏半棠他们去休息室的是悦声市场部的职员和实习生，见前方那一行人，率先对老板们微笑问候：“沈总。”“陆总。”

    沈灼清淡地对她们点了点头，礼节性微弯了下唇角。

    另一位被称作“陆总”、大约三十出头的青年，同样对她们笑了笑，笑容看起来比沈灼更有温度些。

    而后她们退到一旁，为沈灼一行人让路。

    就这样短暂平淡地碰面，全程不超过一分钟。

    两队人渐离渐远。

    “卧槽……好帅啊！”等人走过去了，身边女实习生才大着胆子长吁短叹。

    小女生新进公司还没几个月，嘴上也没把门，野马一样想到什么说什么，“我进公司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大老板们唉！中间最帅的那个是哪位啊？我差点没忍住拿手机出来拍照！”

    年长职员示意她小点声，继续带苏半棠她们往休息室方向行进。

    “你说最帅的那个应该就是沈总了，我进公司这么久也是今天第一次见到他。”

    悦声科技成立五六年，主做智能手机家电研发、生活消费、互联网服务等业务，陆先望是公司创始者兼ceo，而沈灼，则是这家公司的投资人和第一大股东。

    虽然悦声为沈灼保留了董事的职位，但他平时并不怎么参与这边的具体经营，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次。也就最近一年公司准备上市，在走ipo流程，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总这两月才来得多了些。

    苏半棠小腹隐隐发痛，在这样毫无预警地见到沈灼后，她忽然难以冷静。

    她轻轻长长吸口气。

    地面铺就深灰格地毯，几个人的脚步踏于其上，一阵钝闷足音。

    苏半棠今天和宝拉姐一起来的。张宝拉显然也认出了沈灼，心里惊讶得不行，一路上胳膊肘对苏半棠捅了又捅，用眼神拼命询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啊沈总在这里为什么不早说。

    苏半棠抿唇摇头，表示自己也毫不知情。

    她怎么可能知道呢？作为一个外部基层员工，她对股权结构公司管理这些弯弯绕绕几乎是一无所知的。

    太多不可望不可及的东西，知晓了也毫无用处。

    沿着长廊，到了休息室。

    室内一面是玻璃墙，一边是落地窗，浅灰色的升降窗帘落了一半，隔壁便是待会要去提案的会议室。

    她们并不是最早到的，休息室里已经坐了一些其他广告公司的同行们。

    苏半棠和宝拉简单跟竞争对手们点头致了意，找位落座。

    宝拉姐扫一眼房间中人，拉过苏半棠小声问：“你跟刚刚那沈总是朋友对吧？”

    苏半棠才从见到沈灼的心绪起伏中平复过来，一颗心犹在“咚、咚”地跳动着。她不知道该怎样概括如今她与沈灼的关系，只摇了摇头。

    宝拉只当苏半棠在不好意思，对她说：“都是熟人，事情就好办了呀。上次这边怎么没让我们过稿啊？是不是你没告诉沈总？今天过稿应该稳了，我待会再跟他们市场部经理打个招呼，然后改天我们也请沈总吃个饭感谢感谢。”

    苏半棠拉住张宝拉，轻声道：“宝拉姐，先别。”

    她腹部越来越有些疼。慢慢地，那一股疼意顺着胃部、小腹，不断向下坠落、绞缠，绞缠着，时而剧烈时而缓的阵痛。

    苏半棠疼得有些脑袋空白，一时半会想不出要找什么理由把沈灼这事搪塞过去，只能对宝拉说，“等今天提案完了再说吧。”

    宝拉姐看一眼苏半棠面色，觉得不大对劲，“半棠？”

    又一阵剧痛袭来。

    苏半棠抓着张宝拉袖子，面上血色越来越少，缓过劲了开口问，“宝拉姐，你有没有带卫生巾？我肚子有点疼。”

    张宝拉惊讶，“你来例假了？”随后眉头微微蹙起，“我这没有。你等等，我去问问其她人有没有带。”

    沈灼这话题便也就被暂且先搁置下了。

    -

    苏半棠从洗手间出来，回到休息室时，提案会即将开始。

    所有人鱼贯进入了隔壁会议厅。笔记本电脑、投影仪准备就绪，说明手册分发到位，只等开始。

    一共四家公司参与竞标比稿，苏半棠的公司顺序排在第三位。

    宝拉又看看苏半棠状态，有些不放心，“你要不要紧？肚子还痛吗？待会没问题吧？”

    其实这时候再问这些话，除了安慰和确认状态外，也没什么别的意义了——苏半棠不上也得上。

    这次提案张宝拉基本全权交给了苏半棠完成，演讲内容也由苏半棠自己准备，ppt和演讲节奏全都掌握在她自己手里，如果临阵更改演讲人，效果恐怕要大打折扣。

    苏半棠强打起精神，给了宝拉姐一个放心的笑容，“没事，现在比刚刚好多了。”

    阵痛时断时续，现在正好是不怎么疼痛的阶段。

    等比稿快点结束，去附近药店买点布洛芬就行了。

    所以这个提案会，快点结束吧。

    张宝拉点点头，给苏半棠递去一只盛着温水的一次性纸杯，“喝点热水。”

    “谢谢姐。”

    这次悦声科技公开招标比稿的项目是他家即将在来年一月发布的新品智能扫地机器人，为期一至两个月的新品上市传播方案，需求重点在创意宣传和渠道传播这一块。

    第一家上去提案的是本土老牌广告公司，方案内容中规中矩，挑不出错，但也四平八稳，没有令人耳目一新的创意亮点，最大优势是渠道资源丰富。

    苏半棠在心里默默琢磨着各家公司的长短。

    然而在第一家演讲到近一半之时，会议室的玻璃大门忽然自外被人敲响。

    而后门打开，西装革履的沈灼与陆先望出现，带着秘书走入。

    沈灼视线清冷地扫过在场众人，面上淡笑了下，像对打扰他们有些歉然，“抱歉。”

    而后点了点下巴，示意他们继续。

    甲方参与这次提案的有悦声市场部经理孙芸，市场部的几个专员，以及记录会议的实习生。

    经理孙芸这时候诧异到不行——一个小小的新品方案比稿会，也值得劳烦上面的上面的大老板亲自下凡旁听？也没听上面说有行程来这里啊？还是说，今天沈总陆总兴致特别高特意来视察工作？！

    孙芸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想到第一次比稿时，张宝拉公司莫名被沈灼看到，然后被否掉的案子，一瞬间揣摩出了顶头领导的一百零八种心思。

    殷勤招呼两位大老板落座，孙芸让实习生妹妹去端茶倒水，脑子里却绷紧了弦。

    前边提案还在继续。

    第二家上去提案的是一家新崛起的广告传媒公司，做新媒体营销起家，kol和mcn资源不少，内容创意方面有些剑走偏锋，喜欢的人会极其喜欢，但同时有较大风险。

    接下来就是苏半棠了。

    自从沈灼进会议室，她的小腹就又开始疼起来。

    沈灼坐在她的斜后方，她不敢回头看，但总感到有道视线刺在她身后，如芒在背。

    也许是她自我意识过剩吧。

    希望如此吧。

    苏半棠强压下疼痛，走向前台幕布。

    “大家好，我是来自辉瑞传媒三组的苏半棠。”

    一旦开始演讲，注意力不放在疼痛上，倒也好一些了。

    首先是背景分析，需求解读，传播目标。

    “……为新产品‘智能扫地机器人x19’上市迅速造势，聚焦目标消费者市场与关注……我们以‘家’的概念方式，让目标对象对新品快速达成有效认知……”

    再到传播策略，主题，执行规划，广告投放。

    苏半棠语调舒缓，不疾不徐，总算没有出差错。

    只是无意间抬眼，目光一扫，眼睛避无可避地扫到沈灼。他半靠在椅背，西装外套敞着，手指搭在座椅扶手，姿态优雅。他的视线就聚焦在她的方向，带着泠泠审视。

    “……前期创意传播素材我们会主要集中在都市年轻白领们——”

    苏半棠被沈灼目光盯得忽然卡壳。

    小腹的疼痛又慢慢溢出，一点点顺着皮肤滑坠。

    苏半棠嘴唇泛起苍白，鬓角几点汗珠藏匿。

    停顿了一秒，她从沈灼身上移开视线，望向后边的白板，继续方才的演讲。

    ……又过二十分钟。

    谢天谢地，终于演讲结束。

    她用来对抗疼痛与用来进行演说的体力几乎快要消耗殆尽，此时却还不得不面对来自甲方的提问。

    “你怎样确定，中期与电商、线上kol联合合作能达成传播效应，这又跟产品卖点有什么关系？”

    沈灼坐在最末主座，平声开口，“另外，与电商合作将会额外支出一大笔费用，你不觉得以你们的资源，很难在预算内完整执行整个项目？”

    先前两家广告公司提案，陆先望和孙芸都不同程度发表过意见，沈灼提出的问题格外刁钻。

    苏半棠聚集起仅剩的一点体力，缓慢转动思维，回答道：

    “首先，新品发布后不久便会迎来农历新年，正巧能够赶上一波流量与消费高峰，与电商kol三方打造线上活动，再结合微博微信，将会是流量与流量的三重结合；第二，农历春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广大学生白领休假回家，正好契合了产品关于‘家’的主题概念；第三，有关预算控制，在我们过往的执行案例中，无一例外全都在预算内完成，并且拥有经常合作的优质平台，毫无疑问此次仍旧可以胜任。”

    经理孙芸在旁边听着，觉得苏半棠这家公司挺靠谱的，只不过转头看看沈灼不友善的态度，又觉得选这家似乎又不太合适，和老板的意思对着干了……

    陆先望和孙芸接着又问了苏半棠几个问题，然后提案转进到下一家。

    -

    半小时后，会议接近尾声。

    沈灼耐心听完全程，此时终于起身。

    “你们继续忙。”打了个招呼，便率先和陆先望离开了会议室。

    苏半棠坐在座位，左臂捂着小腹，沈灼一离开，她紧绷的精神马上懈怠，背脊终于敢为了缓解疼痛而微微弓起。

    “半棠，忍一忍，马上就走了。”宝拉姐在苏半棠耳边低声说。

    苏半棠点点头。她只想赶快下楼，找药店，买止疼片，然后一个人关在洗手间，好好思考一会人生。

    会议结束，孙芸在前边说了一番场面话。她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先试探一下老板的意见，再决定到底与哪家广告公司合作。

    刚想对所有人说本周内会通知比稿结果，此时孙芸接到ceo陆先望的电话。

    听到陆总的意见指示，孙芸意外的微微张大眼，紧接着一叠声应好。

    结束电话，孙芸笑眯眯给剩下一众广告狗们当场宣了比稿结果：

    “感谢大家参与。综合对比，这次我们将会选择与辉瑞传媒合作！”

    是苏半棠的公司。

    ——赢得了竞标！

    宝拉姐长松口气，眼角眉梢掩不住喜色，“半棠，干得不错！”

    苏半棠心里也彻底放松，嘴角挽出一个小小的笑。

    总算，一切努力没有白费。

    得到了结果，与会人员鸟兽散，会议室渐渐人走楼空，一点一点冷清下来。

    实习生妹妹收拾着桌上茶盏，张宝拉跟孙芸套完近乎就先下去给苏半棠买止疼片，而苏半棠，则正收拾着她这边的资料和电脑。

    然后她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来二十楼。】

    没头没尾的几个字，苏半棠莫名其妙。

    过一会，又恍恍惚惚觉得这语气莫名熟悉——她甚至可以代入沈灼的音调把这句话念出来。

    心中泛出一阵心悸，最后苏半棠把短信给删了。

    只是没等她踏出会议室大门，一位脸生的秘书过来扣了扣门，“请问哪位是辉瑞传媒的？”

    苏半棠抱着资料电脑，“我是。”

    “麻烦您带着您的提案去一下二十楼。”

    又是二十楼。

    苏半棠轻轻敛眉，“提案还有什么问题么？”

    秘书笑笑，“有些细节上面还想进一步确认。”

    而正要离开的孙芸却稍稍顿住脚步，颇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半棠一眼。

    悦声科技共二十一层，第二十一楼是阶梯礼堂，第二十楼，正是总裁办所在的楼层。

    -

    临时还有工作，苏半棠有些烦躁，想到也许某个人也在，更是产生了想要就此逃走的念头。

    她拖着发疼无力的身体跟秘书往二十楼走。

    直达电梯一路畅通无阻。

    电梯门开，二十楼安静清幽，与刚刚喧嚷热闹的十六楼对比过分明显。

    鞋跟踩在地毯上也无特别声响，沿着灰色地毯往前，再往前，拐弯，便到了地点。

    门半掩着，秘书敲门，而后将门推开。

    一间宽大敞亮的办公室，刚刚的陆总正坐在沙发，手中一份文件；他身边便是沈灼，指尖夹着烟，似乎原本两人正聊着天。

    闻声，两人抬头向苏半棠望来。

    沈灼什么招呼都没打，直接对着苏半棠朝茶几扬了扬下巴。

    “先把桌上东西吃了。”语气自然熟稔至极，好像他们早已相识多年。

    苏半棠抱紧了手中资料。

    警惕地朝那茶几定睛看去后，手里东西却差点掉一地。

    玻璃茶几上，一杯腾着淡淡白雾的清水，一盒止疼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