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不稳定的光源, 随时会暗，比起可预知节奏的灯，他更害怕随时能被熄灭的烛火。
蜡烛一吹即灭, 灯光一关即暗, 没有人知道, 陈鹤予在向姜西坦白的前一晚, 在艺术馆后院的小房间内，关过灯。
开关安在房间门口, 极小的一个按键, 食指不需要费力的触碰，整个空旷的房间会瞬间陷入黑暗。
生病之后，除了求死，他从来没有刻意关过灯, 这一次生理上的反胃几乎在闭眼的一瞬间涌上来，他人靠在门上，一手克制的抓住木质书桌的边沿，另一手的拳头握得咯咯响。
脚边就是清空的垃圾桶，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能在当下压制要吐的欲望，只能等秽物翻涌得更加厉害，等要吐的那一个时间点。
喉咙口始终是酸味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丝毫没有减弱, 放在桌面的手机开始嗡嗡嗡的震动, 手机屏幕那点亮光成了陈鹤予在沙漠中渴望的零丁泉水，他呆滞的望着手机闹钟带来的亮光很久，忽然就忘记了按灭。
最终计时, 十五分钟，他除了胃里难受，居然一口都没有吐出来。
而在他重新开灯的那一刻，眼前皆亮，原本胃里的翻江倒海顷刻间平复，好像他这一晚从来没有关过这盏房间里唯一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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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西走了有半个小时，这边的人才吃得差不多，崔栩仟嚷嚷着罪过罪过，后悔今晚又吃多了。
“差不多了，那咱走吧？”一起用餐的人中有人提议。
“嗒——嗒——嗒——”
自助餐厅的灯忽然暗下几盏，闲散用餐的客人察觉周遭暗了一圈，纷纷抬头查看情况。
灯暗下只在一瞬间，崔栩仟的手几乎是同时罩过来，严密到一丝缝隙都没有，严严实实盖住了陈鹤予的双眼。
“哥？”他的声音有颤意，带着询问的语气。
在没有人发现的时候，陈鹤予闭着眼，自己抬手，替换了崔栩仟盖在自己眼前的手。
陈鹤予说：“没事。”
很快，餐厅经理站在整个厅的正中央位置向客人道歉，酒店的电源出了问题，已经请人过来抢修。
听到电源出了问题，崔栩仟看了眼罩住双眼的陈鹤予，心里一下没了办法，他拉开椅子找到经理，“你们这么大的酒店怎么会出现这问题？”
经理只顾着道歉，给不出什么合理解释，崔栩仟听得人都烦躁起来，最后说了声“走了走了”，转头又问经理，“你们客房不会出这问题吧？”
经理回复：“不一样的先生，不过您放心，电工修复后会让他全部再检查一遍，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情况。”
崔栩仟半信半疑，但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这里好歹还有微弱光源。
他凑近陈鹤予耳边，低声问，“哥，能走吗？”
“哥！”
陈鹤予忽然垂下手，吓得崔栩仟大声一叫，他紧张的再去捂住陈鹤予的眼睛，另一只手擎在他的后脑勺，周围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的看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好端端的忽然打起来，还是崔栩仟先动的手。
崔栩仟团队的人眼睛瞪得大圆，反应了片刻才过来拉崔栩仟，“大哥，这可是公共场合啊，你要干嘛！回房间干行不行？”
“小仟，放手。”陈鹤予扒了好一阵才把崔栩仟的手从自己眼周扒离。
周遭确实暗了好几个度，可不至于视线不清，甚至这一次，他胃里丝毫没有任何起伏，好像这几度的光暗下去，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崔栩仟也是愣在原地，紧张担心的看着好好坐在位置上，并且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的陈鹤予。
陈鹤予确定自己没感觉，人站起来，“没事，走了。”又看了眼一圈无数双尤其带有八卦意味的眼神，他拍了下崔栩仟的肩膀，说，“你走前面。”
餐厅内大帮人陆陆续续站起来，崔栩仟团队的人怕被其他工作人员说闲话，推着崔栩仟让他走到最前面的位置。
人走到最前面了，还是担心，崔栩仟把手上拿着的帽子墨镜口罩统统带上，走路一步三回头。
陈鹤予一言不发的走在最后，自助餐厅外的灯光更亮，从半暗处走到明亮处，差别不大，他低着头在想自己是不是好了，又觉得要恢复也不至于这么快，心里打起算盘，回到房间要不要再关灯试试，这次能关多久就关多久，不定闹钟。
“我靠，嫂子，你怎么了？！”
一步三回头的人突然摘下刚刚戴上的墨镜，满脸错愕。
姜西没看崔栩仟，眼睛牢牢的盯住陈鹤予，看着他抬头，将自己视他如命的目光全然投进他眼底。
人群之中，陈鹤予突然神情严肃的迈着大步越过这帮人，速度快到路过之时带着一阵风，他站定在姜西面前，抓起她的手腕，从上至下将她仔细看了一遍，视线最后停留在她扑簌扑簌掉眼泪的脸上。
“出什么事了？”
姜西吸了吸鼻子，什么话也没说，手腕从陈鹤予手中挣开，反向牵住了他的手，一言不发的拉着他向电梯厅走。
等电梯的时候，姜西压着嗓子问他，“你住几楼。”
电梯正好到，门打开，姜西牵着他走进去，陈鹤予偏头看着姜西，伸手按了19楼。
他又问一遍，你怎么了。姜西只是留恋的看着他。
他住19楼的左边第三间，刷卡解锁，姜西抢过他手里的卡比他更先进门，想要往卡槽里放房卡通电，推门进去里面整个房间却是亮的。
望着这满室亮堂，姜西“呜”一声就哭出了声，心口太疼了，从前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什么都不怕的一个人，如今小心翼翼的生活着。
恐惧黑暗，抗拒黑暗，姜西思绪紊乱的想着，在岛上养病的那三年，他有那么多那么多难过的时候，他一定也很想他的妈妈。
姜西转身扑向陈鹤予怀里，他的棉质衬衫柔软无比，脸贴在他胸前，水印融化般散开，温热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姜西啜泣着又深吸一口气，还是无法开口说出任何一个字。
陈鹤予一只在关门，另一只手拦住她的背，门砰一声关上，姜西贴紧他，一直将他压到门上。
“我得先知道你受欺负
了没有，如果有，我没办法站在这里让你抱。”
姜西在他胸前猛摇头，双手扣住他背后的白衬衫，攥得紧紧的。
姜西忽然来的情绪让陈鹤予很担心，因为见过她哭的次数不多，但至少前几次她都还能和他说话。
她嘴里藏不住东西，陈鹤予知道姜西到最后还是会说，所以在等。
在此之前，陈鹤予先接到了蒲利江的电话。
手机就放在西裤袋里，没有铃声，只有震动，陈鹤予腾出一只手去裤袋摸手机，姜西泪眼朦胧中看到了备注为“蒲”字的电话。
三言两语，陈鹤予沉重的嗯了声，挂了电话。
他更低的弯下腰来，小姑娘的眼泪换了个地方流，她的嘴唇抵在他脖间，眼泪淌满他的颈窝。
“如果是在心疼我，别哭成这样，我还活着，总算幸运了。”
可是你试图自杀过。姜西在心回复他，这是一怎样的人间绝望。
他过了很久松开她，哪怕姜西还是抱的很紧，他近乎狠心的掰开她交握在他腰后的手指，揽着她去卫生间，找了条备好的新毛巾搓洗干净，拧干，摊开之后折叠两次，给她擦脸。
陈鹤予的指尖伸进她潮湿的后颈，摸到一手冷汗，他捋开她散乱的头发，从脸至脖间都擦了个遍。
反复擦了两次，第一次是热水，第二次是凉水，脸上的潮意褪去之后，姜西总算止住了眼泪。
她两眼通红，一双温顺的狗狗眼变得更像兔子的红眼，陈鹤予大概是叹了声气，姜西分心了，没听清。
想过会有开口的一天，没想到这件事最后是由蒲老师说出来，陈鹤予能猜到蒲利江说了什么，毕竟老人家是看着他这几年病过来的，本可以最简化告诉姜西的事情，一定被他说得很严重。
连母亲的事也告诉她了。
卫生间的灯照得两个人都很白，陈鹤予站在灯下，睫毛下是一层睫毛的影子，他垂着眼皮看着姜西，舔着干涩的下唇，这次无法开口的人成了他。
“小仟的事，先和你说声抱歉，我和小仟从小就认识，他
是我在国内唯一还联系的同龄朋友，我来临州的一半原因是姜馆长，另一半原因是和他见个面。只是我只是没想到他最近居然没有前几年那么忙，所以和他见面的次数还算多，我也很早知道你们公司在邀请他做形象大使，但一开始不知道对接这个项目的人是你，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我们在一起之后了。”
“和你在一起，什么也没为你做过，你对众达的新能源项目看得很重要我知道，你的心结也和众达有关，我也知道，所以我后来拜托小仟帮过一些忙，这些，没想让你知道。”
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得到了一切猜想的验证，姜西胸口像是重新堵住了一口气。
陈鹤予很冷静的站在那里说话，姜西的情绪远没有他控制的好，嘘了一口长气，她才让自己的声音没有那么颤，“我没有怪你，你不要道歉，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说过，你不想说的事情，我不会问。”
“没有不想说，一直想告诉你，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陈鹤予说，“我的想法也有问题，哪那么多顾虑，早点介绍你们认识，你应该会开心。”
“现在也开心。”姜西努嘴说。
“开心就别哭了。”陈鹤予抓了把头，人往后靠到洗手台上，心里很乱，主要是事情复杂到他无从说起。
“姜西，我不知道蒲老师和你说了多少，来临州以前，我确实过得不怎么样，日子不像日子，我这个人也不像人。”
“临州通往太平洋的海域有一片海是a海，我妈从小就希望拥有一片私人岛屿，我爸年轻的时候土大款一个，结婚前在那里买了座岛给我妈当聘礼。来临州之前，过去三年，我都在那座岛上。”
“养病。如果你听得下去，如果你不哭，我都告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