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朝露(12)
第315章朝露(12)
“哦!”程名振笑着点头,然后又轻轻摇头。
“你笑什么啊?”杜鹃被他笑得心虚,竖起眼睛追问。
“那是鸳鸯啊,我一直没注意!”程名振故意板起脸来,郑重其事地解释。
杜鹃刀枪剑戟样样能拿得起,唯独这绣花针,拎在手里简直比丈八蛇矛还要沉重。不用追问,她也明白丈夫是嘲笑自己的绣工,把鸳鸯当成了鸭子。气得跳将起来,挥舞着拳头乱打,“那就是鸳鸯,我绣了六个晚上才绣好了一块!不许笑,你放到哪去了,是不是故意给丢了!”
“我可真没看见!”程名振笑着躲闪。“说不定你晒在外边,被贼偷了去。就那么小的一块,随便藏在身上便看不到!”
“谁敢?我宰了她!”杜鹃楞了一下,大怒。旋即,她发觉自己上当,笑着追了过来,“县衙里边,怎可能有贼?再说了,几块帕子又不够做衣服,又不能卖了换钱……”
说到这儿,她愈发觉得奇怪。停止对程名振的“追杀”,皱着眉头道:“真的怪了,谁再穷,也犯不着偷擦汗的帕子啊。再说了,能进县衙门的,有几个还稀罕这东西?”
“再找找吧,估计是你放混了!”程名振也停止了“逃窜”,喘息着回应。衙门里人多眼杂,夫妻两个已经很少能有机会像刚认识时那般打打闹闹。偶尔重来一次,心里还真的有几分温馨。
想起当年的情景,他的目光变得好生温柔。杜鹃的目光恰恰也看了过来,轻轻一碰,便慌张地逃了开去。
“天真热!”程名振笑着摇了摇头,走到窗子边,撩开细纱做的窗帘。大白天的,他可不敢胡来。
杜鹃的脸色红得几乎滴出血,垂下头,脖颈弯成了一道温柔的曲线。“杨令侃家女人托的事情,你甭操心了。我想办法对付了便是!”为了打破此刻暧昧的氛围,她强迫自己转移话题。
“能不开这个口子,尽量别开!”话题最终还是转回来了,程名振长长舒了口气,低声吩咐。
“嗯!”杜鹃刚才提到此事时还像只刺猬,此刻却温顺如同家养的小猫。
“实在难做,你私下里多给她点钱便是!咱们现在最不缺的,恐怕就是钱了!”程名振回过头来,低声冲妻子说道。
事实上,以三个县今年秋天的粮食收成,还有通过各种渠道变卖师父留下来的财宝换回的那批粮食储备,他治下再接纳千十户人家都不成问题。但是定下来的规矩不能因人而异,否则人人都可以不再把规矩当规矩,口子只会越开越大。
还有一点他未曾说与杜鹃的考虑便是,今年自己在平恩、洺水、清漳三县的屯田垦荒诸事进行得太顺利了。非但张金称那边没有出现变故,连事先准备好对付官府征剿或骚扰的方案都没有一个用得上。程名振庆幸自己的好运,又不敢完全相信运气。他不认为好运会永远持续下去,如果不做些准备,变故一起,难免会手忙脚乱。
练兵、演武、聚草、存粮。他不是神仙,别人如何打算他猜不到。自己这方面该做的准备却时刻未曾松懈。哪怕是魏征的示好信隔三差五一封,从不间断;哪怕是张金称不断地给他加官进爵,对他的请求很少驳回。
眼下的安宁,都是建立于足够的自保实力之上的。为此,他不惜动用了一部分师父留给的财富。挖开距离平恩县最近一处宝藏的那一晚,只有夫妻两个人在。虽然头上漫天都是星斗,依旧被宝藏的反光晃得很久没能喘过气来。
“娘咧,这得几辈子才能花完啊!”清醒之后,杜鹃蹲在地上,迟迟不愿起身。
“遇上比咱们厉害的强盗,一晚上就连命都没了!”程名振当时推了妻子一把,苦笑着道。
那一夜,夫妻两个深切地理解到了什么叫做乱世。非但贫者无法安身,富者也同样朝夕不保。爬上高位不足炫耀,因为随时可能会跌下深渊,粉身碎骨。飞来横财亦不足为喜,如果你没有足够的力量保住它,就像一个婴儿抱着一块金锭于匪窝中行走,转眼便会将财富和性命一同丢掉。
他们在平恩驻扎的最大好处不是躲开了张金称,而是信息不再像泽地中那样闭塞。程名振撒往临近各郡的哨探时刻都将外界的信息送回军营。短短几个月内,夫妻两人知道外边的天下已经又换了一番模样。某些有名有姓的绿林大豪已经掉了脑袋,其中很多人是在睡梦中被自家视作臂膀的兄弟砍成了肉酱。而朝廷中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手足相残,翁婿相煎之举比比皆是。
一切规则均被践踏于脚下,一切传统都被视作虚伪。当高尚不再成为高尚,卑鄙和凶残便被引以为荣,堂而皇之地出现于大庭广众面前。由于昏君杨广听信谣传,以为自己的江山将被李姓之人取代。所以权臣宇文述便建议他拿李姓之中身居高位者开刀。而当朝权位最重的李姓大臣,却偏偏是与宇文述有着通家之好的大将军李浑。为了证明自己的忠心,宇文述立即派遣心腹诬告李浑谋反。杨广心领神会,旋即将李浑一家下狱,派遣最擅于逢迎自己的马屁鬼,御史大夫裴蕴主审此案。可能是此案实在过于荒谬了,连御史大夫裴蕴亦起了恻隐之心,查了一个多月,竟以查无实据向朝廷汇报。正当杨广骑虎难下之际,宇文述灵机一动,暗中找到自己的亲侄女,嫁给李混之子李敏为妻的宇文娟,答应单独赦免她和她儿子的罪责,要求她出面指正丈夫和公公。为了保全儿子和自身,宇文娟在狱中招供。杨广便以此为证据,将李浑家满门抄斩。随后,为了把案子做实,宇文述命人毒死了自家侄女宇文娟。
人们心中不敬畏鬼神,也不相信因果。他们甚至连自己的父母、兄弟亦不敢相信,唯一可以视作依仗的便是手中的刀。
而手中的刀是否足够锋利,却需要血来验证。所以城头日日换大旗。
杀了李浑之后,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有意迫害李姓大臣。四月份,杨广委任李渊为河东道抚慰大使。李渊上任后,发郡兵讨伐流贼。龙门帅母端儿战败,侥幸逃脱,谁料撤退途中却被麾下爱将周鹊儿刺杀。周鹊儿带着亲信四十多人,提着母端儿的脑袋去向李渊投诚,被李渊的儿子李世民以“背主求荣”的罪名一并斩首。人头与母端儿的脑袋共同挂在了太原城的城墙上。
母端儿的尸骨未寒,城父县小吏硃粲造反,自称为迦楼罗王。携裹百姓参军,有不从者,无论男女,都砍碎盐渍充为军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