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077】
【077】
季黎只是感觉自己久违地、完完全全放松地睡了一觉。
像是被整个人都被温暖的泉水浸泡着, 热流抚慰了濒临枯竭的每一寸神经末梢，将空洞一点点填满充盈。
这种在休眠中自我修复的模式，看似本人睡得很沉, 但只要外界有足量的刺激，就会立刻醒来。
当然，睡到自然醒的状态会更好。
正是因为季黎清楚, 酷拉皮卡和小杰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所以即便事出突然，她也相信等到了时间, 二人自然会叫醒自己。
此处应有目击证人雷欧力的一声冷笑。
之所以突然醒来, 只不过是在睡意朦胧中, 听见了太过熟悉的声音和名字, 所以潜意识先于思考, 擅自驱动了身体醒来。
“……奇犽？”
因为是半梦半醒的呓语, 季黎的喃喃更像是口型微动的气声，除了贴着耳朵的小杰, 没有任何人听见。
“哦！季黎，你醒啦？我们已经到了。”
小杰侧过头，用脑袋顶了顶还迷迷糊糊的季黎的脸颊, 帮她恢复清醒。
“你可算睡饱了啊。”就算是跑得开始大喘气，雷欧力也要抽空开麦。
他难掩自己的羡慕嫉妒, 幽幽道：“欢迎回来现实，406号考生。287期猎人考试的第一场测试, 睡得还舒服吗？”
季黎：？？？
睡太久了, 人尚未彻底清醒过来, 她还有点呆呆的。
视线随着声音落在雷欧力的脸上, 然后再慢慢聚焦到后面的地下甬道背景板上, 季黎缓慢拆解对方话中的意思。
看得酷拉皮卡也凑过来，担忧地用手背测了测她额头的温度。
季黎这才终于真正回过神。
“考、考试已经开始了？”她睁圆了眼睛，像是什么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为什么酷拉皮卡和小杰不叫我啊！”
雷欧力继续幽幽道：“哈哈！好问题。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抱有这种疑问吗？真好。”
柠檬味太冲，酷拉皮卡一个肘击警告，让他停止阴阳怪气。
酷拉皮卡轻描淡写地略过这个问题，为季黎总结她错过的重要情报之后，小杰继续接上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还有还有，季黎，我们不是这次年纪最小的考生诶！而且他也会玩滑板，超帅气的！”
季黎下意识顺着小杰的提示，向另一侧看去，正正好撞入一对漂亮的蓝眼睛里。
不再是镜中一模一样的倒影，而是完整映出只属于“季黎”的影子。
熟悉又违和。
她难免失神了片刻。
奇犽瞅着这个好不容易睡醒、终于睁开眼睛的娃娃，却仿佛比睡着时的沉静模样，看起来更呆更好骗了。
他忍不住反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和小杰确认。
“这家伙，‘这里’真的没问题吧？傻呆呆的，怎么感觉整个人还在大脑短路啊。”
那小杰就无法赞同了。
“季黎很聪明的！”他大声强调，“我们玩算二十四点的时候，她从来都没输过呢！”
然而旁听围观的酷拉皮卡，第一反应是：……所以小杰你从来都没有赢过是吗？算二十四点。
奇犽显然联想到了同样的潜台词。
从小接受揍敌客精英教育的他，眼神不禁中透出些许震惊，已经由于过于震惊，而衍生出的怜悯。
但基于对刚刚交换名字的同龄人的新鲜劲，奇犽没有抓住这个嘲笑不放，只轻飘飘地另起话题。
“我叫奇犽。你叫‘季黎’对吧？不用介绍了，他已经在我耳朵边反反复复念叨好多次了——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奇犽拖长了腔调，语气里带着点不放在心上的骄傲。
他是整个揍敌客捧在手心里的孩子，虽然方式方法比较扭曲，但被管家和女仆包围着长大的奇犽，已经习惯了身边人的无限包容。
说直白点，就是小少爷脾气的口无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
毕竟从任何角度来讲，“奇犽·揍敌客”都有这样随心所欲，无视他人心情的资本。
连身为兄长的糜稽，不也是被他一口一个“死胖子”，气得要死，还偏偏打不过又骂不赢，只能躲在工作室里，默默旋风吸入薯片以泄愤。
除了反抗不了的父母和大哥以外，能得到奇犽的温柔对待与偏爱的，也就只有屈指可数的那么两个人而已。
不过现在，季黎已经不是其中之一了。
……果然忘掉了啊。奇犽。
敛起眼底微不可查的情绪波动，或许是因为早有预期，季黎倒说不上很失望。
本来这次参加猎人考试，也只是想远远看一眼奇犽，让自己安心罢了。
他会和小杰一起踏上冒险的旅途，在未来带着亚露嘉和拿尼加从揍敌客家离开，去更广阔的世界。
她亦有她想要实现的目标，不能只追逐别人的背影。
他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想通这一点，短暂的失落感便如浮尘散去，季黎从小杰背上跳下来，神清气爽地加入到马拉松队伍当中。
奇犽嘴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事实上，在二人初次相遇时，才三岁的小男孩提出过一模一样的问题。
所以她的回答也不会变。
“才不是什么‘奇怪的名字’啦！‘季’是我爸爸的姓氏，‘黎’取自‘黎明’之意。是我家老人家拿着词典，翻了三个月才精心挑选出来的。”
希望家里唯一的孩子，人生能如黎明破晓的光，永远坚定地笔直地冲破黑暗，走向光明。
……她应该没有辜负这份期待，有好好地做到吧？
季黎冲奇犽弯起眼睛，眼神、声音、态度、举止都恢复了陌生人该有的分寸。
“我叫季黎，是小杰的朋友。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奇犽。”
奇犽不在意他人的恐惧憎恨，习惯了毕恭毕敬的对待，却唯独生疏于不掺杂谎言的真诚。
像昏暗中熠熠生辉的光，一眼就能分辨出不同，让常年浸在阴影里的人难免生出几分好奇。
比如小杰，比如季黎。
“嘛。看你这么弱，的确是很需要求我关照。”
下意识藏起这份生疏，年少却资深的说谎大师双手插着口袋，面不改色，甚至相当自然地流露出几分用于伪装的嫌弃。
他桃花形状的猫眼往上一挑，矜持中难掩自信：“看我心情吧。”
直到此时此刻，“季黎”这个名字，才真正在奇犽的脑海中留下印象。
季黎原本接下来，很自然地将目光顺延至奇犽身侧，看向跟影子一样，只沉默跟在旁边的柯特。
比起最后在拷问室那一日，还像团子似的小孩子，六年后的柯特明显抽枝长大了。
不同于酷拉皮卡的男女莫辨、更为中性的美丽，可能是年纪还小的原因，柯特看起来根本就是漂亮女孩的模样。
只是赤红的和服，换做了黑底蓝纹的款式。
搭配上蓬松柔顺的妹妹头，以及嘴角右下方的一点痣，起到了画龙点睛的效果，是无论在那里都能瞬间引起旁人注意的类型。
像一只穿梭于深夜的高傲的小黑猫。
……啊，是不喜欢那件男装吗？
季黎下意识想起了她过去所准备的礼物。
可奇犽依然延续了刚才的做法，没给双方接触的机会，自顾自单方面介绍了柯特的名字，就把话题绕开。
他其实也是好意。
毕竟柯特跟大哥有样学样，向来不屑与弱者打交道，又喜欢玩弄猎物。
奇犽好不容易遇到还挺有趣的家伙，可不想一个没看住，双方起个冲突什么的，人就没了。
季黎只能顺势挪开目光。
——他们曾经勾住小指约定过，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柯特会告诉她，未来想要做什么。
但前提是，他能够认出不再是“露琪”的季黎。
………………
…………
……
第一场测试开始五小时后，尚未有出局者。
可雷欧力的双腿越来越沉重，步伐也越来越慢，渐渐从队伍中后段掉到了末尾，又与末尾一点点拉开差距。
汗如雨下的他，心跳声大得都快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连眼前都是黑黑白白混沌的一片。
不曾离身的手提箱重重砸在地上的声响，似乎也宣告了雷欧力此次猎人考试的终结。
其他三人都立刻停下步伐，转身看向掉队的第四人。
“嗯？别理他啦。”奇犽慢半拍踩了个刹车，纳闷地回头叫小杰和季黎，“那个大叔已经完蛋了。他不行的。”
酷拉皮卡认同他的观点，却无法开口亲自判同行者死刑。
“雷欧力！”小杰站在原地，固执地喊。
季黎没做声，只是抬起右手，轻轻敲了敲背包的侧面。
几人僵持期间，东巴扶着同样虚弱无力的189号考生忽然出现，并声称甬道岔路口的另一边，有能够恢复体力的树汁。
救一个是救，救两个也是救，他热情地表示愿意带雷欧力一起去，等体力恢复，也还是有追上大部队的可能。
“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能轻易放弃啊！”东巴抑扬顿挫地鼓励雷欧力。
可在他开口的瞬间，奇犽和柯特就看穿了东巴的新人灭杀计划（二）。
甬道岔路口的另一边，的确是有树汁，但这个味道，毫无疑问属于鬼迷心窍杉树。
鬼迷心窍杉树的树汁具有致幻作用，剂量大的时候，甚至可以导致不可逆的精神损失，常用于暗杀者的药制作。
因为糜稽有段时间特别爱往药里加这玩意，以至于做耐药训练的奇犽，被迫对这个味道刻骨铭心。
差不多是闻到了，只要没事，都想抽空去跟死胖子打一架的程度。
能够化作利刃的手指习惯性动了动，奇犽不耐烦地撇撇嘴，正想上去快刀斩乱麻，省得浪费时间。
却有人先戳穿了东巴的谎言。
“那是鬼迷心窍杉树的树汁。有致幻性，浓度高的话，还可能造成不可逆的精神损伤……唯独没有恢复体力的作用。”
这番话，季黎是看着189号考生说的，算是最后的提醒。
不顾东巴骤然变了的脸色，她走到雷欧力跟前，把背包里本是为自己准备的高热高糖食物和水，放到对方手心里。
“雷欧力，十分钟可以吗？再长的话，就要跟不上考官啦。”
雷欧力死死盯着脚边的手提箱。
三秒钟后，他狼吞虎咽地扫荡一空，再吨吨吨灌下一整瓶体能饮料，把外套脱了，手提箱也不要了。
“——不要小瞧我啊小鬼！就算是去地狱我也会奉陪到底的！”
豁出一切的雷欧力，嗷嗷叫着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迅速缩小差距，跟上大部队的尾巴，甚至超车抵达中部，
被突然丢下的三人都呆了一下，随后又忍不住相视一笑
小杰用钓竿卷起被雷欧力放开的手提箱，扛在肩上，和其他人一起很快追了上去。
“这么淡的鬼迷心窍杉树树汁的味道，都能闻出来。你鼻子倒是蛮灵的嘛。”
奇犽看着季黎，又想起小杰舔一口就分辨出果汁的问题，感觉这两个人真不愧是物以类聚，都狗里狗气的。
……毕竟你被灌的那些药剂，之所以会被添加鬼迷心窍杉树树汁，就是因为她无意间跟糜稽提起的创意啊。
视线微不可查地游移，季黎默默把原因，引到鲸鱼岛的原生态生活上。
反正有酷拉皮卡在，背包里的食物也不再是必需品，她索性将那些巧克力和糖果拿出来，分给大家吃。
酷拉皮卡、小杰、奇犽，一个个轮流投喂后，季黎自然而然地将手心摊开给柯特。
“还有巧克力球，太妃糖，和香草夹心的饼干。柯特要吃吗？”
连柯特本人都没想到，一直作壁上观、跟影子差不多没有存在感的自己，会被主动询问。
奇犽伸出蠢蠢欲动的手：“他肯定不要啦。他都不爱吃甜的，别浪费了，给我给我——”
“奇犽你已经拿过了啊，而且柯特又没说他不要。”季黎拢起掌心，不给。
小杰在旁边公平公正地点头：“奇犽好像准备偷吃的璐璐哦！”
然后他左脸多出一个粉色梅花爪印，右脸被奇犽一顿指指点点，整个人很对称、很工整。
火力被小杰引走，季黎偷偷把糖果塞给柯特。
她依然是那种带有礼貌生疏的温和，又问了一次：“柯特有想要吃的吗？”
分明是陌生的眉眼，连态度都不算亲昵，却让柯特不由晃了神。
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
他垂下眼睛，迅速收敛干净那些多余的情绪，手指微动，拿走了掌心上那颗叫不上牌子的廉价巧克力球。
……是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