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六章
“公子, 您还是回去吧……”宫女挡在圭柏柏的面前,神情为难:“不要让奴婢难做……”
圭柏柏看到拦在他面前的宫女,眉毛微微挑了挑, 他对太后召见的人没什么兴趣,本来是真的想走了, 此时听到宫女这话反倒起了逆反心。
他看向宫女:“你在命令我?”
那宫女立刻语塞, 表情扭曲起来,甚至有些委屈, 眼睛泫然欲泣地望向圭柏柏:“公子……你没必要……”
娄越被宫女挡着, 看不到圭柏柏的表情,他固执的向前望着,接着就听到那人的声音:“你大可把此时的事告诉太后知道, 我等着太后如何处置我……现在,让开。”
宫女咬着唇,跺了跺脚,让开了身体,但是看着圭柏柏的目光极为幽怨,圭柏柏被她看得背后发凉, 只转头仔细打量了下娄越,总算想起了——
“我见过你。”
他用笃定的口吻道。
娄越张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得厉害:“……我们确实见过。”
圭柏柏朝他点了点头, 记得这少年骑着马驰骋的不可一世的模样,本以为是个猖狂的二世祖, 此时看他神色,倒是与他想象的模样不大一致。
他想了想,目光在旁边虎视眈眈的太监宫女身上转了一圈,直言了当的道:“需要帮忙吗?”
娄越只觉得胸中堵塞的东西因为这句话都变得通畅了, 他低声道:“不用。”
然后对圭柏柏道:“……谢谢你。”
圭柏柏这时想起自己当下尴尬的身份,神色有些僵硬,也难怪别人不信任,谁会相信一个男宠的话呢,他心情有些郁卒,脸上也是变得淡了些。
“……那算了。”他毫不犹豫的转身,一副因为娄越的拒绝而生气的模样。
娄越因为他的态度,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好像坠入到了寒洞里去,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着自己,不叫出声,沉默着注视着人离去。
那宫女幸灾乐祸的看了他一眼:“算
你还算识相!娄小公子,请吧!”
娄越一动没动,直到目光里再也看不到那人的背影,他才挪动了脚步,转身回去,明明从刚刚到现在,他只不过跟人说了一句话而已,但却好像打了一场大战,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他终于找到了,找到了那个人
那人身份变了,但是性格还是没变,还是那副遇事就打抱不平的性格……真好。
肖国夫人在屋内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听到屋外的声音,那句“需要帮忙吗”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对屋外的那个据说很好看的道长反倒多了些说不出来的感触。
如此心肠,如此相貌。
娄越没答应,是对的,他这孩子看上去强势,其实心里比谁都细,肖国夫人欣慰的想。
可是当她看到娄越回来的时候,还是被娄越的模样惊住了,娄越脸上挂着笑容,但是脸上却全是泪水——肖国夫人带着娄越这么长时间,几乎从没见他这副模样。
当场眼就红了:“我的乖孙!——”
娄越被肖国夫人一把抱在怀里,被捧上脸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了满面,他明明是高兴的……为什么哭了呢?
“奶奶……”他闭上眼:“为什么……好人不能好命?”
为什么?
明明是那般好的一个人,却被当做这些皇宫贵人的玩物锁在宫廷里?
肖国夫人这才知道娄越是为什么哭,她一时又想哭又想笑,伸手摸着娄越的脑袋:“越儿不哭,越儿你要想……”
“就因为如此,越儿才要变得更加坚强,更加强大……”
娄越哑着声音道:“越儿知道了。”
圭柏柏走到无人处,摘了片长叶子,依靠在回廊的柱子旁,神情闲散的编了起来,早上的阳光斜照过来,为青年描上一层金边。
有路过的宫女,视线望过来,只觉得这景比御花园的花还要惑人,直到被同伴戳了戳,才回过
神来,垂着头干起自己的事情。
圭柏柏几下编织出了个小蜻蜓,拿手戳了戳,一副自娱自乐的模样,他拿在玩了一会儿,又往其他的方向走去,东绕西绕,绕到一处无人的庭院附近。
他把手中的蜻蜓往空中一抛,那小蜻蜓竟然停在空中,振动着翅膀飞了起来。
圭柏柏望着那蜻蜓飞去,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背着手离开了此处。
一个小小的傀儡术,很低级的不入流的术法,在原来的修真界根本就是个鸡肋,然而在这个世界,却无人见过。
本来是打算拿来骗人的小把戏,却没想到,此时先有了其他的用处。
太后召见人就召见人,几个太监宫女跟盯犯人似的,虎视眈眈,不让人出来,也不让其他人靠近,没有古怪谁信啊?
圭柏柏之前做的姿态自然是故意为之,掩人耳目。
小蜻蜓很快飞到了窗户前,从半掩的窗户里飞了进去,停在花瓶边。
屋内的祖孙两个正坐在一起,没有再说话,神色都不太好。
这时候,门口的宫女正有些松懈,其中有一个小小的打了个呵欠,被大宫女瞪了一眼。
小蜻蜓环视了一圈,发现有个没见过的太监走了过来。
那几个宫女原本有些警惕,见到他,模样又松懈下来。
“原来是刘公公,您不在陛下身边伺候着,来这里做什么?”
被唤做刘公公的太监笑得很热情:“几位姐姐唉,还不是陛下惦记着娄小公子,怕他受了委屈,就让我过来看看。”
大宫女闻言,神色有些不好:“刘公公你这话说得,娄小公子能在我们这儿受什么委屈?太后本来就不愿这娄小公子再回宫,如果不是陛下所求,你以为我们愿意接这个差事?”
刘公公立刻自己打脸:“瞧我这嘴,话都不会说了,怎么敢怪几位姐姐!”他从兜里掏出些金黄的小黄鱼:“姐姐们,看在这些小玩意儿的份上,饶过我这次。”
宫女看着那小黄鱼的份上,脸色才稍稍好些,直
接用手绢掩着,把东西揣进兜里:“进来吧。”
刘公公又说了几句好话,然后带着身后的小太监走了进去。
他一进来,就朝着娄越道:“哎哟我的娄公子,奴可想死你了,你是不知道你这阵子不在宫里。陛下是茶不思饭不香!”
娄越脸色淡淡,是应了一句:“刘公公。”
刘公公半点没有觉得他态度不对,脸上仍旧带着笑:“这就是肖国夫人吧!奴真是想见您老人家很久了,瞧您,把娄小公子教养得这么好!听您身体不适,奴可是担心的紧。”
说着,头微微一侧:“把东西送上来。”
娄越察觉到不对,头猛地朝刘公公望去:“什么东西!”
“娄公子不用紧张,都是些难得一见的,专门养身体的秘药——”刘公公从身后的太监手上取下一小盒子,揭开盒子——
露出里面的药瓶。
娄越把肖国夫人挡在身后,拒绝道:“不用,刘公公的好意我心领了。”
“娄小公子啊……”刘公公脸上还带着笑,手里把药瓶放在桌上:“肖国夫人身体不好,陛下也很担心,这是陛下的一片心意,你真的要拒绝吗?”
娄越:“我到时候自会……”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这太监打断:“娄公子,这时候,咱家就不跟你装傻了——这药你不收下,是要亲眼看着肖国夫人活活病死吗?”
“你!”娄越当即要冲上前,被肖国夫人拦了下来,她轻笑了一声:“这位公公,你是在逼迫老朽吗?”
刘公公朝她笑道:“肖国夫人,您说笑了。”
肖国夫人却是突然沉下脸,猛地一拍桌子:“怎么!公公以为老朽是一介妇人,就不把老朽放在眼里吗?!先帝在时,要开大运河,可江南被朝中大官挟持,无数的款项送了进去,如若进了无底洞,那时老朽在江南做买卖,手上不过有布坊两家,然而老朽就敢拿了一桩状纸,上京城揭露这一切!
再又一年,南边□□,老朽那年已经四十有三,但还是老朽,率
领家中的奴仆,以庄子为据点,搅灭了五百来敌,又因为朝中的粮草迟迟送不来,也是老朽,挨家挨户求粮,供南夏士兵,不至于饿着肚子平息叛乱!
公公你以为国夫人这三个字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当的吗?!老朽虽然是一介妇孺,但是身上的功勋并不比男人少!如今先帝不过提前去了!老朽为南夏做得一切就都不被尔等看在眼里!一个个的,就迫不及待的要逼死老朽了吗!”
刚刚还带着笑容的刘公公的从肖国夫人这一句句当中感觉到某种出乎他意料的东西,原本以为不过只是一个宅子里的无知妇人,稍稍吓唬一下就会就范,等他这边唱完黑脸,太后再过来当红脸,这糊涂的老太太稍微懂事一点,都该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可是肖国夫人义正言辞的把她做得事情一件一件的摆出来后,不仅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怯懦,反而毫不畏惧——刘公公当时就觉得有些大事不妙,脸上强撑着道:“肖国夫人,好汉还不提当年勇,你把过去的事情拿出来说是什么意思?”
肖国夫人握住娄越的手,冷声道:“太后说要召见我等,我带着孙子来了,没有说一句二话,老朽对南夏的忠诚,对南夏的贡献,更是公公你拍马都比不上!
却不知,太后让你这个狗宦来威胁老朽是什么意思?”
“肖国夫人您说笑了,奴婢哪敢威胁您啊——”刘公公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声音有些尖锐道:“其实这事情很简单,只要您老人家低个头,服个软,回老家好好休息,您年纪也一大把了,没必要在这事上犯浑,只要你不再插手娄公子的事情,陛下也不会为难你……”
肖国夫人冷笑一声:“我竟不知——我身为娄越的亲祖母,在陛下太后的眼里,竟然是插手我亲孙子的事?!”
刘公公急急道:“肖国夫人,你怎么如此固执,不就是低个头吗?这可是皇帝陛下!让您低个头怎么了?谁见到陛下不低头?”
肖国夫人朝他露出个笑来。
“
公公,老朽如今这头低了,以后谁还能再为我孙儿出头?”
刘公公不理解:“陛下如此喜欢娄公子,怎么会让他受委屈呢?国夫人您多虑了!”
肖国夫人冷笑:“我竟不知陛下所做的这一切,是看中了我家的孩子,换另一个人来,我都以为这得是多荒谬的事,只因为他的喜欢,我的孙子就得成为一个孤家寡人,受他所掌控!这到底是喜欢,还是把我孙子当做他的私物?!”
刘公公:“……”
他被肖国夫人如此大胆的话给弄得头皮发麻,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肖国夫人伸手握住娄越的手,问他:“我的乖孙,你怕不怕?”
娄越摇头。
肖国夫人笑了起来:“好好好好!”
说着,她拉起娄越的手:“走,既然这位公公说不来,那我们就亲自去朝堂上,找那太后皇帝当面问问!”
刘公公大惊:“国夫人!!你疯了!!!私自闯入朝堂,那可是死罪!!”
肖国夫人:“既然尔等都不想要老朽活着,那老朽就用我这条老命,替我孙子搏一个最后的生路吧!”
刘公公伸手要去拽她:“国夫人!你行行好,这事真的不至于,陛下喜欢娄公子,这是其他人都求不来的福分,平日里娄公子在宫里的一应用物都是最好的!娄公子根本不需要你去搏,大好的前程等着他!”
肖国夫人冷笑道:“这种福分送给别人吧!我孙子的优秀也不需要别人去施舍,他自会靠自己搏出一片天空,而不是靠着讨好某个人,弯腰跪在某个人的身前,去求那人丢出来的几块肉!”
她狠狠的瞪着那刘公公:“我孙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公公你自己卑躬屈膝,别想我孙子也跟你一样!”
门外的宫女见里面越吵越大声,忍不住走进来——
刘公公连忙对她道:“快!拦住国夫人!她疯了!要闯进朝堂质问陛下!”
宫女闻言神色也不好:“你不就是过来看一看,跟人说了什么?!”
娄越挡
在肖国夫人的面前,不让任何人靠近,肖国夫人朝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刻趁那太监不注意,把药盒子都给抢到手里。
然后一手推一个,把其他人都推倒在地上,拉着肖国夫人就走。
宫女眼看拦不住,连忙叫人去找禁卫军——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一只蜻蜓飞了起来停在了娄越的衣襟上,娄越刚要伸手把那蜻蜓挥走,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
“我告诉你抄近路,往左。”
娄越那一刻忽然身上突然涌生出一股力量,他用力的拉住肖国夫人的手,转头朝肖国夫人看过去。
肖国夫人显然也听到了一点声音,她的目光在那蜻蜓上停了一下,然后朝娄越低声道:“看来道长确实不凡。”
“国夫人好,一点小把戏而已。”
肖国夫人叹道:“道长谦虚了,老朽刚刚还对这世道失望无比,本打算一了百了,却没想把道长牵扯进来……”
“国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是真英雄!我先前偷偷躲在一旁听到国夫人说得那些话,也忍不住心潮澎湃。跟这些人一了百了,过于不值,不妨听我一言,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道长与我等不过萍水相逢,明明自身都……却还愿意为我等生死不顾……老朽心愧难安。”
“国夫人……求你别愧了,现在没时间说这些,等事情解决,我再陪您愧个够,往右走!”那声音有些无奈,然后顿了一下:“你们可能要钻个狗洞……”
明明是这样紧张的时候,前方随时会出现抓他们的人,但是娄越的心里却像是有一只小鸟,兴奋的扑腾着翅膀,难掩雀跃,他必须要强力压下心中有些不合时宜的情绪,转头望向肖国夫人。
肖国夫人道:“哎哟,这宫里还有狗洞,这些贵人真是,这么大的地方,都不知道修一修。”
嘴上埋汰完,她反倒走得比娄越更快了些。
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朝堂上。
太后垂帘在龙椅旁又添了
个小榻,几个宫女给她打扇,身后的宫女小声跟她说了些什么,王太后点了点头,旁边坐着的赫连方眼巴巴的朝她望过来。
王太后没好气的道:“两个都被请进来了,放心,不会让你的娄公子跑掉了的。”
她轻轻摆着自己点缀着宝石的长指甲:“这么大个皇宫,除非插上翅膀,他们还能飞不成?”
赫连方抿了抿唇,心中已经开始欢喜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次见娄越,就觉得他有些扎眼,无数人当中,一眼就能看到,让人忽视都忽视不了。
不过欢喜过后,他又有些郁郁:“那个老妇……”
“人家好歹是国夫人,给点尊重。”王太后轻柔着嗓子道:“你就算心里再看不起人家,面上也不要摆出来,你是皇帝,不能让人看出你的心思,明白吗?”
赫连方心不在焉听着,他想,刘山肯定已经过去了,那个专门给肖国夫人准备的药也送去了,那药无色无味,但是吃过的人,则会逐渐变得痴傻——
肖国夫人那样的年纪,就应该像一个普通的老太太,躺在床上慢慢等死,而不是精神这么好,到处管东管西。
他也不介意被人知道,知道又如何,谁会信,而且这种药只有宫廷才有,就算是御医也不定能检测出来,他心里不由得感到无比的满足——娄越肯定也很开心,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插手他们两之间的事情了。
他想到自己给娄越处理了这么大个麻烦,就感到无比的欢喜,就算事后有些麻烦又如何,他愿意为娄越做任何事。
然而,他的欢喜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几位大臣上完奏后,娄都督从官员堆里站出来,然后上奏,说因为家母身体不适,娄越要留在家里孝顺祖母,眼看无法在继续胜任伴伴的身份,于是向皇帝、太后还有摄政王请辞,希望再在大臣中另外选择一名云云——
赫连方的脸瞬间落了下去,当时有些失态的道:“朕不许!”
朝堂因为他这声,显得格外
的安静。
娄都督立刻开始跪下来请罪,然而他越是认罪,赫连方就越是烦躁不安,他在椅子上挪动着,几次想要出声打断,被王太后一个眼神制止。
王太后柔声道:“都督不必如此,娄越回家侍疾,这本就天经地义,不必因此请辞,这样的好儿郎,要是因为孝顺而丢了自己位置,反而让其他的人感到寒心,娄都督自管放心,这个位置哀家一定会为他留着,只管他侍疾归来!”
“肖国夫人的身体,哀家也很担忧,会请御医前去诊治。”
娄都督没想到王太后竟然会改变主意,顿时有些头大,他硬着头皮道:“太后的心意,臣愧不敢当——然而我子失职就是失职,太后万不可如此偏待!
陛下在宫中,也不能因为我子,而少了人陪伴——”
他为了演技逼真,更是痛哭出声。
王太后心里暗骂了一句“老狐狸”,她摸着手指上套着的玉扳指,然后伸手拍了拍坐不住的赫连方,先安抚住这个儿子,再柔声道:“都督你看要不这样,毕竟现在时日还短,哀家要是直接就把娄越的名字划去了,确实有些令人寒心,说不定国夫人马上病就好了呢,再等一些时日如何?”
娄都督见好就收,抽噎着拜谢。
他心里虽然不是很满意,但是也知道再逼迫,就有些过分了,此时不是不后悔,早知道这事甩不掉,他当初就是把娄越放到乡下,也不会把他送进宫里去——也不知这些贵人是怎么了,他也没觉自家儿子有什么让人着迷的,平日里这些贵人都是再知情知趣不过,此时竟然为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竟然三番两头的改变嘴脸。
此时的他还想着要怎么跟肖国夫人说起这件事,几句话还在肚子里转悠——
突然听到朝堂外值守的近卫兵斥责道:“什么人!?”
然后一个让娄都督浑身一个机灵的,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朝堂——肖国夫人最早摆地摊起家,一口叫卖的好嗓音是出了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