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浓重的夜色里，大雨滂沱。
小孩蹲在地上，呜咽呜咽的哭，抽抽搭搭的声音依稀被风雨吹过。
不远处的黑色车子里，闻清钰没嘱咐司机开车，他们刚刚被前面的车子堵在这里，这会可以进小区了，后头的老板却拉下车窗，目光深沉地盯着前面哭泣的小孩。
司机从后视镜上看了眼闻总。
闻清钰是个行事作风雷厉风行、严谨周密的老板，他看起来总是很严肃，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谨慎的工作态度，一丝不苟，是个似乎要为事业奉献一生的工作狂。
此时，他一贯冷清的面容上却闪过一丝怅然，深沉的眸子里仿佛涌动着些许复杂的情绪。
他拉开车门，打着伞下了车。
风雨中小孩嚎啕大哭的声音更清晰了。
冷风吹得伞柄震动不已，闻清钰握紧了伞，往雨中哭泣的小孩那看了眼，随即低声跟司机道：“程明，去送她回家。”
程明愣了下，刚要说话，就见闻总已经打着伞往小区门口走去，一直注视着这边的保安殷勤的打开门，将他迎进去。
傅晓哭得头也疼，眼睛也疼，可她就是止不住泪水。
她心里清楚明白，从今天开始，什么都变了，她的世界彻底不一样了。
直到滴落在身上的雨忽然停下的时候，她茫然地抬起头。
一个青年举着伞，帮她遮住了雨。男人长着一张娃娃脸，笑得有点尴尬。他递过来一包纸巾，“擦擦吧，别哭了。”
傅晓愣了下，才察觉到她哭得太用力，以至于眼泪鼻涕全糊到脸上，眼睛也肿得快要睁不开。
些许尴尬冲散了点她心头淤积的悲伤。
“谢谢。”她哑着嗓子开口。
程明看她清理好自己，慢慢撑着腿站起来，好像是蹲太久腿麻了，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程明忙伸手扶了下傅晓，她站稳后就松开手，“这会太晚了，这边不靠近市区，没有出租车，网约车都不愿意来，闻总让我送你回家。”
似乎害怕傅晓不相信，程明还翻出了自己的工作牌给她看，让她确认自己是闻清钰公司的一员，“闻总的车就在那，跟我来吧。”
程明说罢，把伞塞进傅晓手里，自个用手掌挡着雨，快速地跑进车子里。
傅晓撑着伞，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什么闻总，她不认识啊！至于程明那工作牌上的公司，她倒是知道。柳城最火的游戏公司，出品的游戏个个好玩，她之前还玩过一个。
可是，他口中的闻总？
等等，这个闻总该不会就是那个闻先生吧？
好心送她去医院，至今还没加她微信不收住院费的大好人？
难道是他回家的时候看见她在这哭，好心让司机回家？
这倒是说得过去，是好人能干出来的事。
傅晓正想着，程明开车掉头，停在她旁边，“愣着干什么，还不上车？”
傅晓犹豫了下，这大晚上的，坐一个陌生男人的车，她还是有点害怕。正咬着唇思考的时候，她的手机忽然响了，是短信提示音。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上写：
【程明是我的司机，让他送你回去，别怕。】
【闻清钰】
这条短信上面是她发出去带着颜文字的可爱短信。
另外她的微信也收到了新的消息，昵称名为f的人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同时发送消息：
【先回家，钱之后再说。】
连着两条回复，傅晓突然就不怕了。
她还记得那晚上那个男人的面容，虽然好看却冷冰冰的，神情似乎还有些严肃古板。
并且，他都送她去一回医院了，还能再害她不成？
傅晓想通之后，拉开车门上了车，同时握着手机打字回复：
【谢谢，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傅晓并不穷，虽然傅振兴的退休工资寥寥无几，还被他自己挥霍一空。可李娟的超市生意红火，她花钱又大手大脚，总是给儿女们塞很多零花钱。
尤其，法庭败诉之后，傅振兴一定要让她净身出户，她就把超市卖了，所得的钱全都给两个孩子平分。
傅阳的钱傅振兴掌管，但以他对儿子的宠爱程度，绝对舍不得去动这钱。
可傅晓的钱，就难说了。
傅晓想着，下意识捂住挎包，那里装着李娟给的卡，她一直随身携带。
想到这，她又情绪低落下来，咬着唇看着窗外，已近深夜，马路上只有寥寥无几的车辆，娱乐场所的灯光闪烁，带出了一点不一样的夜晚风情。
程明回头看了眼傅晓，眼神带着同情。
他们车子停在后面，可是把一切都看到也听到了。
别人家的事情，程明不好评价，但他知道，家庭破碎什么的，伤害最大的大概就是小孩，尤其青春期的孩子，极易爱钻牛角尖。
听起来貌似还马上要高考，也不知道就这心理状态，能不能学得进去。
傅晓不知道前面的司机从她的事情上脑补了许多，她哭过一场倒是觉得平静很多，唯独总觉得心里空了一个大洞之外，没别的情绪。
车子在雨中慢慢行驶，载着她往家的方向去。
看见小孩上车之后，闻清钰才从保安值班室里出来，握着手机往家走。
很快，他就收到了小孩回复的微信，来自昵称为芝芝草莓的账号：
【谢谢，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小孩执意还钱，闻清钰没回复她。
他握着伞步履缓慢地往家走，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什么，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眸中情绪复杂，却很快又被坚硬的冰冷覆盖。
仿佛那个瞬间，触动他心绪的东西已然消失无踪。
傅晓回家后就生病了，感冒发烧拉肚子，病得整个人又瘦了一圈。她也没去医院，就在小区诊所里吃药，输液，整天过得昏昏沉沉。
家里也没人管她，傅振兴从李娟离开后消沉了几天，又开始了往日纸醉金迷的生活，家里被他搞得一片狼藉，满地烟蒂、啤酒瓶子，搓麻将的声音要持续到深夜结束。
傅晓输完液体就在外面晃荡，直到时间差不多了她才回家睡觉。第二天赶在那帮人来之前出门，随便吃了早餐就去输液。
三天之后，她的病好了些许，但整个人看起来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似的，脸色青白，嘴唇发白的似纸，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挂在她脸上，看起来就像个孤鬼似的。
但是她没时间再去输液了，李娟离婚前傅振兴给她从学校请了两周假，现在假期结束，她要回学校上课。
但晚上还得回来家里睡觉，柳城四中距离家里只有步行十几分钟的路程，她一直都是走读。
可现在，没了李娟，这间屋子好像就不能再称为家。烟味混合着啤酒的味道好像恒久不散似的，她闻见就反胃，就想吐。
傅振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卧室里出来，昨晚他喝得少，难得早起一天。
他一眼就看到女儿正背着书包站在门口换鞋，有段时间不见她了，好像又瘦了点，“在学校好好吃饭，别学人家减肥，女孩子太瘦了对身体不好。”他随意开口叮嘱了一句，就进到厨房从饮水机上接水喝。
傅晓没说话，放好拖鞋拉开门走了出去。
傅振兴的关心永远流于表面，口吻平淡得就像跟隔壁家小姑娘说话似的。
她不稀罕，也不想要。
傅晓背着书包，跟四面八方汇聚在一起，穿同款校服的学生们，进入四中。
早自习过后，傅晓趴在桌子上补眠，她一向爱睡懒觉，每个上学的早晨都是对她的折磨。
同桌周鱼担忧地望着他，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好半晌才捅了捅她的胳膊，递过来一个盼盼小面包道：“你吃点再睡埃”
傅晓脸埋在胳膊里面，声音沉闷：“吃不下。”
周鱼：“你看看你的脸色，简直就像女鬼一样，早上从外面飘进来的时候，我差点都被你吓死。”
傅晓：“病着，没胃口。”
周鱼看看同桌校服衣服里露出来的马尾，叹了口气小声道：“就、别难过了啊，都过去了。”
她和傅晓住同个小区，她妈是他们那片的名人，性格爽朗，长得好看，还能干，就是摊上个不上进的老公，运气不好。
她也没想到，傅晓她妈竟然会那个，还被她爸爸搞得人尽皆知，最后两人打起了官司。
现在离了，站在傅晓妈妈那边只会让人说一声：离得好。
可对傅晓来说，这大概是很难让人接受的事情吧。
傅晓停了会，慢慢抬头，用胳膊撑着侧脸道：“我现在也不怎么难过，我就是觉得有点空荡荡的，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她的声音透着一股茫然，好像全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往哪边走。
没了妈妈，她好像一下子就成了无根的浮萍，不仅飘忽不定，还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傅晓用另一只手把英语课本翻得哗哗响：“就是那种，上学也好，高考也好，所有的东西都变得灰扑扑的，没有一点吸引力，我干什么都觉得无聊，没有意义。你明白吗？”
周鱼：……她不明白。
但她知道同桌这种心理不对，是不正常的。
周鱼安慰她：“没事，你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过两天就好了。你看看大家还是和以往一样，同学们都没什么变化，过两天你看久了就会发现，一切跟从前没什么区别。”
傅晓听了，扭头环视一圈，却发现班上不少人的目光都在看着这里，有好奇的，有担忧的，还有纯粹看热闹的。
柳城四中的学生多半都是附近厂区的孩子，一个班里有好几个同学都是从小学、初中、高中一起念上来的。她妈的事情在小区闹得沸沸扬扬，一传十十传百，自然大家都知道了。
后排两个平常一直跟她们打打闹闹玩的两个男同学，此刻表情一言难尽，其中赵鹏春坐在她后面，眼睛一触及她的视线就愣了下，随即大大咧咧笑开：“你无聊吗？放学我请你喝芝芝草莓，喝完就不觉得无聊了。”
傅晓爱喝奶茶，口味多变，如果想要知道她最近爱喝什么，看她的微信名字就知道。
芝芝草莓在上面挂了三周，目前还没换过。
旁边的段驰也笑了笑：“对啊，要是心情不好可以找我们，出去玩一阵就好了。”
傅晓不置可否地点头，但看表情好像还是不感兴趣的样子。
正说着，英语老师踏进了教室，几人噤声，专心听课。
傅晓却盯着黑板旁边的高考倒计时出神，她脑子里思绪复杂，从从前想报的学校名称一直到考大学究竟有什么用，究竟能干什么？
反反复复想了很多，一直都没法集中精神听老师讲课。
她就以这种茫然事不关己的心态上了一早上的课。
午休。
傅晓中午没吃饭，周鱼劝不进去看她情绪不高跑校门口买了奶茶给她：“给，喝完就精神了。”
“谢谢。”傅晓接过奶茶，咬着吸管慢腾腾地喝，目光放空，仿佛要升天了一样。
围在一起的几人看出了她情绪仍旧低沉，不由得面面相觑。
忽得赵鹏提议道：“我们来玩游戏吧，就那个开元游戏公司新上市的经营种田游戏，听说很好玩，正好今天开服1
傅晓手顿了下，开元游戏公司。
她想起了微信联系人躺列的f，以及那条再没有人回复的微信。
闻清钰，好像是这个公司的老板？
她掏出手机，打开搜索软件，输入闻清钰三个字，仔细看了起来。
其余三个人看她不说话，但眼睛里好像有了点东西，不再那么空洞洞的格格不入，也就没硬劝她，一时间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游戏里空灵的音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