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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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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里的最后一天, 捷报传至京城,朝廷上下皆知杨谅兵败被俘,许多人立刻变了脸色, 纷纷上奏要求皇帝处死杨谅。

    杨广沉寂了半天, 正午时分将宇文述召至书房, 与其商讨对战果的处理意见。现下, 杨广正端坐于御案前, 一本正经地感叹道:“我与杨谅始终是兄弟, 实在是于情不忍啊,就饶他一死吧!”

    宇文述见状,面上没有过多起伏, 顺应着道:“陛下慈悲为怀,确是常人不能及也!既然如此,就将他除名为民, 幽禁起来吧!”

    杨广颔首默认, 而后转瞬间便收起了悲痛的神色,欣然招揽道:“伯通,我亲自写了一篇诏文,以表彰处道功劳, 你来看看有没有需要改进的!”

    宇文述恭敬地上前,接过纸张,凝眉细读, 发现其前半部分乃尽述杨谅罪行,行文气势磅礴、铿锵有力, 全无压抑之感,后半部分则是酣畅淋漓地称赞杨素。他看到一句,不由自主地念出声来:“汴部郑州, 风卷秋箨,荆南塞北,若火燎原,早建殊勋,夙著诚节……昔周勃、霍光,何以加也……”

    念着念着,宇文述逐渐眉目舒展,沉浸在那辞藻间,不自觉地频频点头。半晌后,他看完全文,方才恢复神思,极力动容地回道:“陛下文采斐然,这诏文一气呵成,对杨仆射更是不吝赞美之词,甚至将其比作周勃、霍光,臣已想不出更高的褒奖,只觉得无需修改。”

    杨广只当宇文述是在表扬自己的文笔,不假思索道:“我还给史祥写了一首诗!”说着,他又翻出一张纸,看着上面的文字,愉悦地分享道:“伯煚朝寄重,夏侯亲遇深。贵耳唯闻古,贱目讵知今!早厓劲草质,久有背淮心。扫逆黎山外,振旅河之阴。功已书王府,留情《太仆箴》。”

    宇文述见杨广如此兴奋,内心其实有点尴尬,但面子上还是顺承着他的思路,积极附和道:“史将军临危受命,竭诚奋勇,守住了整个洛州地区,确实堪称‘疾风知劲草,世乱有诚臣’。”

    杨广听罢,满意地点点头,随手将诗作封好,同时吩咐道:“待会儿,你去向杨约传令,命其带着我的手诏赶往并州,慰劳杨素及其大军,然后再派个人把我写的诗,给史祥送去。”

    宇文述应了声“是”,稍加停顿后,又补充道:“臣认为,几名主将勇赴前线,平定杨谅叛乱,立下赫赫战功,皆应大肆嘉奖和封赏。除却他们,还有皇甫诞、豆卢毓、长孙无乃等人,其本是杨谅属下,却不甘心随他叛变,愤而抵抗,以致身死殉国,也该得到褒扬!”

    杨广闻言,没有一丝犹疑,坦然地应道:“这是当然,如此心怀志节之士,当然不可白白牺牲,我会另外下诏,褒显其名节,并赠官爵封其子孙!不过,既然说到赏,就必须有罚,我记得开战之初有几名首鼠两端之徒,像薛胄和窦抗,是否罪状确凿?”

    宇文述早料到皇帝会有此一问,从容地应答道:“臣正想向陛下汇报呢!敌方大将綦良受到史祥攻击时,竟主动投奔了薛胄,由此看来,这薛胄确实与贼人有联系,恐怕一直怀有二心。至于窦抗,只能证明其收到过杨谅的书信,定罪与否就看陛下如何评断了!”

    杨广干脆地下达命令:“薛胄那里证据确凿,直接发配岭南!”一句话说完,他又陷入思索,沉吟着道:“窦抗嘛,他毕竟是安成长公主的嫡子,不好过于刑罚,就除名为民吧,让他的弟弟窦庆承袭陈国公的爵位。”

    宇文述默默点了点头,然后转换语调,格外严肃地道:“其实,还有一个情况,杨仆射在晋阳牢中俘获罪人柳彧,这柳彧本是治书侍御史,因受到庶人秀牵连被削职为民、流放怀远,其行至高阳时,先帝下旨令其还朝,可是就当他返经晋阳时,先帝便驾崩了。据说,杨谅欲拉拢柳彧响应叛变,他不愿同流,于是假装中毒,杨谅一气之下就把他投入牢中了。”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妙,刻意放慢语速:“杨仆射的意思是,此人心怀两端,以观时局,虽没有反迹,却实有二心,希望陛下将其治罪。”

    朝中向来流传杨素因被柳彧驳过面子而对他怀恨在心,宇文述本想有了史万岁前车之鉴,皇帝会对杨素涉嫌假公济私的行为有所保留。而杨广眼下却是感激于杨素给自己带来的胜利,之前那些猜忌和芥蒂的情绪竟是被抛之脑后了,他听到宇文述的叙述,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便直言道:“处道说的没错,这柳彧就是想两边都不得罪,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既然他本就是戴罪之身,直接发配敦煌便是。”

    此言一出,宇文述也不好再提异议,只得颔首沉默。此时,杨广觉得有些乏了,见对方也无事再奏,轻轻抬手道了句:“伯通,你先去向杨约传令吧,若有其他事,我再召你商议。”

    宇文述应声,领命而去。杨广懒散地松弛下来,唤宫人来倒茶,之前的内侍总管主动上前,一边侍候,一边小心翼翼地禀道:“陛下,陈贵人那里的状态依旧不好,据说这大半个月,她日日以泪洗面,不如陛下亲自去瞧瞧……”

    杨广心里揪了一下,但面上却是没有任何表情,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只顾平静地饮茶,老宦官见状也不敢再多说。

    傍晚时分,杨广没有带任何随从,突然驾临陈沁的寝宫,直奔其寝室。一众宫人见到皇帝,皆是既紧张又激动,赶紧都聚到跟前行了大礼。

    杨广直接一挥袖,命所有人全部退下,然后环视了一圈室内,见陈沁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啜泣,他便径直走过去,立于其身前,冷冷地质问道:“你整天哭什么呢!”

    陈沁不答话,也不抬头,依旧在那呜呜咽咽,杨广一气之下,一把将她拽了起来。陈沁陡然一惊,顿时忍住了哭声,但还是把脑袋压得很低,根本不看面前之人。

    如此做派令杨广更加犯堵,他强忍着满腔躁怒,捏住陈沁的下巴,逼迫她注视着自己,而后一字一顿地说:“你到底为什么哭?”

    陈沁如惊弓之鸟般,仍是没有回答,只是眼中噙着泪水,呈现出一副凄凄惨惨的柔弱模样。

    杨广看陈沁这样,并没有激发出我见犹怜的情愫,反倒觉得异常晦气。他紧握着拳,狠狠瞪视着面前的女人,忍无可忍之下,忽然带着愤怒和折磨的意图强吻上她的唇,没有任何温存,卯足劲儿地吮吸着,仿佛要生生吸干她残躯内那些灼热的血。

    陈沁吓得形神俱灭,嘴上更是火辣辣得疼,她心里抵触,想要挣脱,但在杨广的禁锢之下,使不出一丝力气,连双手也被紧紧束缚,整个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仰着。

    杨广一边吮吸着陈沁的唇,一边顺着她往后逃避的劲儿,直接将其扑倒到床上,然后二话不说撕开她的衣衫。

    冰肌玉骨乍现眼前,杨广又迅速按住陈沁的手腕,从其丝滑雪白的脖颈开始往下啃食,他的动作异常粗暴,嘴唇掠过之处都要被吸出一片红印,如朵朵红梅在冰雪中绽放。

    陈沁的口终于被释放,她拼命挣扎,同时哭喊着:“不要,不要……”

    杨广被那撕心裂肺的叫声惊扰,觉得无比扫兴,停止一切动作,只是压在陈沁身上,凶狠地逼问:“你哭什么哭,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就想要这个吗?”

    这一刻,陈沁的心神已经彻底崩溃,她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呜嚎,一边歇斯底里地吼道:“陛下待我那般好,我怎么可以那样对他,我对不起陛下,对不起陛下……”

    杨广心里一咯噔,想到父亲的梓宫还放置在大兴殿上,登时松手起身。他看着面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女人,流露出无法掩藏的厌恶,这厌恶不仅仅是源于陈沁本身,更加取决于他不想面对的阴暗面。

    这个女人的存在,她的一切表现,都让杨广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心狠手辣,为了夺得皇位,不惜手足相残,把兄弟们一个个逼到绝境,甚至恍惚间,他怀疑自己是否犯下了弑父烝母的罪名。

    “不——”杨广眼底渗出一片猩红,他一脚踢开床边的木架,跌跌撞撞地冲向房门。他一刻都待不下去,他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女人,只想仓皇地逃离……

    进入九月后,平叛大军陆续回朝,所有有功将领皆得到了封赏。其中,杨素因位高权重,几名年长的嫡子也都官爵累加,于是皇帝便将其所有庶子和侄子拜为仪同三司。

    李景、长孙晟、吐万绪分别被拜为右武卫大将军、右武卫将军、左武侯将军,史祥、元寿、杨义臣、李子雄皆被进封为上大将军,麦铁杖和张须陀也分别被加任为大将军和开府。

    失败者杨谅则被贬为庶民,与其子杨颢一同被囚禁起来,萧摩诃等随从杨谅叛乱者全被诛杀,受到牵连被流放的官吏臣民共有二十余万。

    这年天冷得特别早,刚到九月末,京城已经鼓起阵阵寒风,景色也萧条起来。杨广表面上展现出一副胜利者的喜悦,面对文武百官也是威风凛凛、意气风发,然而他内心深处却和这天气一样萧索。这一切只有他的发妻能够察觉到,但是萧媺芷明白丈夫的倔强,只要他不想说,她就不会主动提及。

    这日,临近正午,杨广处理完公务回到寝宫,萧媺芷赶紧迎丈夫同坐,又命清芙端出早已备好的花茶和茶点,希望缓解丈夫的情绪。

    杨广明白妻子的心意,他虽然口中无味,但还是装作很认真地品尝,然后拉着妻子的手,温柔地夸赞道:“今日的茶很有新意,宓儿你辛苦了!”

    萧媺芷回以微笑,刚想开口,这时兰陵公主突然未经通传闯了进来。萧媺芷见来人面色如铁,顿感架势不对,为了缓和气氛,连忙热络地招呼道:“阿五来了啊,我们正在这喝茶呢,快坐下,嫂嫂给你倒一杯!”

    兰陵公主周身透着孤冷的坚毅,她没有理会萧媺芷,直奔到杨广面前,向其质问道:“陛下早上遣人送来的名册是何用意?”

    萧媺芷一听,迅速反应过来,对身边的清芙使了个眼色,清芙随即带领殿内宫人都退了出去。

    杨广却是始终坐定在案前,妹妹会来找自己,他并不意外,当下更是极其冷静地回道:“柳述和元岩伪造先帝诏令,意图谋反,我将他们流放岭南,已是法外开恩,而你身为公主,必须和罪人断绝关系,我会为你再觅良婿。”

    兰陵公主闻言,脸上如覆了一层寒霜般,她倒吸一口冷气,鼓足勇气,不卑不亢地说:“成王败寇,妾无意替柳述开脱,请陛下废除妾公主封号,让妾与夫君同徙岭南!”

    杨广心下猛地一颤,紧接着又泛起一阵剧痛,他看着一脸决绝的妹妹,激愤地呵斥道:“你知道岭南是什么地方吗?你去了还能有命吗?”

    如此情形,萧媺芷同样跟着焦心,但眼下气氛冷肃,完全不是插话的时候,她只能按住丈夫已握成拳的手,希望他不要过于激动。

    兰陵公主眼中泛起泪光,她清楚皇帝动了气,可是她已经无所畏惧,坚定地回答道:“先帝嫁妾于柳家,妾便一辈子都是柳家的人,此生此世绝不改嫁!今日,柳述犯罪,妾当连坐,不愿陛下屈法申恩。”

    “杨阿五,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吗?”杨广无法忍受至亲这般忤逆,暴怒之下,腾身而起,直指着面前之人,厉声大吼:“我当日极力撮合你与萧玚,你看都不看一眼,他柳述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离开他就活不了了,竟然愿意跟他同徙岭南!”

    萧媺芷拦不住丈夫,虽然也跟着站了起来,却只能手足无措地杵在一边。

    兰陵公主则是努力噙住泪水,一腔深情地倾诉道:“陛下,你不明白!在没有遇到柳述之前,我就是生活在阴影下的人,没有任何事值得我开心,而柳述就是我的太阳,他照亮了我的人生。”

    杨广双目通红,愤怒中还夹杂着一丝嫉妒:“是是是……柳述是你的太阳!”说着,他越发粗气连连,猛地朝胸口狠拍了几下:“可我是你的二哥!从小到大我最疼的就是你,我可有欠过你分毫?你和柳述那般相爱,他的企图你怎会不知,你为了你的太阳,就任由他置我于死地,视而不见!”

    兰陵公主被逼问得心也一阵阵绞痛,终于泪水决堤,嘶哑着破音道:“二哥,我没有想过要你死,我知道柳述与大哥关系亲近,可是他凭一己之力,怎么能左右父亲意志?即使……即使退一万步讲,父亲真的复立大哥为太子,那大哥毕竟是我们的大哥,他也不会要了你的命……”说到最后,她底气不足,紧张地磕巴起来。

    杨广“呵——”的冷笑了一声,他不知道小妹是真的相信这套天真的说辞,还是在自欺欺人以掩饰心虚。静默片刻后,他忽然不想再多说,压制住情绪,冷冷地道了句:“阿五,你回去吧,我不会让你跟柳述同徙岭南,你哪也别想去!”

    兰陵公主身心俱疲,整个人像虚脱一般,也无力再对话,她抹干了泪水,最后恨恨地丢下一句:“二哥,你太狠心了,我此生不会再见你……”说罢,她转过身,强撑着身体,如游魂一般踱了出去。

    杨广直到目送小妹走出大殿,才步履虚浮地晃了一下。萧媺芷见状,赶紧扶丈夫坐下,这一刻他伤得有多深,只有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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