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两日后, 杨谅得知豆卢毓拉拢关陇将领背叛自己，不禁勃然大怒，立刻率军回攻晋阳。
此时, 豆卢毓正伏案于书房中, 专心绘制城内的布防图, 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谨慎地放下笔, 将绘图用白纸盖上, 然后才询问道：“是谁？”
门外之人低声回道：“是我, 长孙无乃！”此人正是长孙晟的长子，在汉王府担任库真。
豆卢毓听罢，赶紧起身, 亲自给对方开门。木门刚刚拉开一条细缝，长孙无乃就挤了进来，豆卢毓见其这般模样, 连忙问道：“行布, 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急？”
长孙无乃一脸紧张，十分严肃地说：“据探兵禀报，杨谅已率军回攻, 现在离晋阳城也就三四十里吧！”
豆卢毓大惊，顿时焦虑起来：“没想到杨谅这么快就知道了我们起事的消息……但是我们拉拢关陇将领都是秘密进行，城中大部分士兵恐怕并无归附之心, 若是如实相告，他们定会倒戈！”
长孙无乃深深吸了口气, 思量一番后，痛下决心道：“眼下形势，只能哄骗士兵是敌军来袭！反正杨谅又不会冲锋陷阵, 即使他露面，驻守外郭的士兵也少有认识他的，根本分辨不出是谁的军队。”
豆卢毓艰难地点点头：“只能这样了……走，我们快去部署吧！”说罢，二人便相携而去。
半个时辰后，豆卢毓和长孙无乃整顿好守军，穿着寒光闪闪的甲胄，登上外郭城墙。
只见远处千军万马如期而至，豆卢毓肃立于中央，发号施令道：“敌人前来攻城了，我们一定要守住城池！”
“是——”城墙上的士兵齐声领命，迅速按照排位散开，然后架好弓箭，摆正姿势，进入战斗状态。
与此同时，杨谅一方先头部队已推至城外一里处，其主将萧摩诃欲靠到城墙下喊话，于是带领一队骑兵冲在最前。
不料还未等靠近，城墙之上便嗖嗖作响，齐刷刷地射出一片箭雨，许多骑兵直接人仰马翻。已是古稀之年的萧摩诃幸而身手敏捷，闪躲开了第一波进攻，随即勒马停住，挥剑阻挡着漫天箭雨。
下一刻，后方一队持盾牌的步兵迅速赶上，掩护在骑兵前面。萧摩诃这才得到喘息之机，大声呼喊道：“城墙上的守军，我等是汉王属下，你们莫要听从反贼，赶紧放下武器，停止攻击！”
然而，萧摩诃本就离城墙有些距离，加上此处墙面足足有六七丈高，上面的士兵完全听不清他在喊什么，而且又没人认识他，所以飞箭仍是一波接一波地射来。
如此情况下，萧摩诃气冲冲地又喊了几声，发出最后通牒。城墙上的一名弓箭手遥望着敌方大将，忽而迟疑起来，对身边的长孙无乃道：“将军，下面带头那人好像说，他们是汉王的人？”
长孙无乃闻言，丝毫没有慌张，干脆利落地回道：“你听错了，他是在咒骂汉王呢，用心射箭！”
此言一出，小将自然不敢质疑，只得相信是自己听错，继续奋力攻击敌人。
萧摩诃见守军无动于衷，认为他们已全部叛变，于是指挥步兵冲锋攻城。但因杨谅此前并无攻城准备，所以军中也没有冲车、投石车等器械，只能采取人海战术，命士兵们携普通木梯硬冲。
随着主将一声令下，步兵喊着口号，齐齐向前冲锋。他们横列十余小队，每队有六七名士兵前后扛着一架长梯，其余士兵伴随在木梯左右负责掩护，每当有架梯者中箭倒下，便由护卫士兵接替，就这样前赴后继一路冲到墙下。
城门右侧的一队率先架起长梯，冲锋者迎着密密麻麻的飞箭，一个接一个地挥剑而上，断后者则迅速掏出连弩，守在梯旁，向上发射弩箭，掩护己方士兵攀爬。
尽管攻城一方极尽勇毅，但此战明显易守难攻。攀爬的士兵一经被射死掉落，常会砸到己方队友，严重拖慢攀爬速度，当其后续兵力接替不及之时，守城的士兵更会直接将长梯掀翻，如此攻城方只得重新搭梯。
面对敌方一排排士兵登顶失败，豆卢毓和长孙无乃越发斗志昂扬。这时，忽有一发弩箭飞窜上来，长孙无乃旁边之人倏地被射中喉咙，当场倒地身亡，紧接着敌方一名士兵矫健地爬上城墙。
长孙无乃眼疾手快，立刻提剑向对方刺去，没过几招就将其毙命，然后他利落地取过阵亡士兵的弓箭，接替其位置，又接连射出几箭，全部命中敌人。
漫长的拉锯之下，萧摩诃深知没有攻城器械，如此硬拼很难成功，他骑在马上来回踱步，却始终一筹莫展。
此时，身处中军的杨谅不知前方形势，整个人十分焦躁，任凭王頍如何安慰，也无法平静。急迫之下，他派出裴文安去阵前探明情况，结果等了许久，对方迟迟未归。
杨谅本就因长时间骑马赶路觉得身子骨不舒服，眼下更是如坐针毡，索性不管不顾，肆意从马上一跃而下。
王頍登时脸色大变，严肃叮嘱道：“殿下，不可下马啊，若是有突发情况，会耽误行动的！”
杨谅却是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半句都听不进去，歇斯底里地怒斥道：“行了，别废话了！”
王頍无可奈何，沉沉叹了口气，只得跟着下了马，寸步不离地陪在汉王身边。
下一刻，裴文安策马赶回，见二人竟是站在军中，不由一怔，但也没敢置喙。随即，他跨下战马，快步来到杨谅跟前，汇报道：“殿下，我们没有攻城设备，仅靠人海战术前赴后继，损失惨重啊！”
杨谅听罢，狠狠啐了一口，狰狞地质问道：“城中那么多士兵，竟然都归附反贼了？”
裴文安眸光幽深，冷静地回道：“殿下莫急，据我分析，城中守兵绝不可能全部叛变，应该是受反贼哄骗，把我们错当成了敌军。”
杨谅气得咬牙切齿，直接破口大骂：“都是一群废物，连本王的军队都分辨不出！那如今怎么办，难道就坐以待毙吗？”
裴文安一路归来早有想法，当即答复道：“殿下，不如我们转攻西门吧，西门守军有好多与我熟识，若是见到我，一定能开城相迎。”
杨谅闻言，暴躁地嚷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啊！”
裴文安领命，亲率一小队人马直奔西门而去，果然令西门守军打开了城门，豆卢毓与长孙无乃一方计谋败露，随即兵败如山倒。
杨谅进城后，第一时间下令，将所有叛变者诛杀，而后直奔府邸，向妻子兴师问罪，将其软禁。
一系列雷霆手段后，杨谅完全累瘫，现下已脱了铠甲，仰歪在寝室外厅的坐榻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恨恨地发火道：“我才离开几天，就出了这么大乱子，这些关陇将领竟都是首鼠两端，没一个真心支持我的，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老实回大兴呢！”
王頍立于其侧，淡定地道：“殿下，切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既然我们现在将目标定为割据，那只要得到山东人支持即可，关陇将领已无足轻重。”
裴文安听罢，也跟着附和：“是啊，殿下不必过于忧虑，我们实力强胜、兵马充足，敌军想剿灭我们，绝对是难上加难。”
杨谅稍微平复了情绪，恹恹地摆手道：“行了，你们都退下吧，去把城中布防做好，我实在太累了，需要休息。”说着，他又打了个哈欠，仿佛昏昏欲睡。
王頍和裴文安见状，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应声，行礼离开。
八月下旬，杨素向敌方重兵防守的绛、晋、吕三州各派两千兵，以作牵制，他自率大军绕行北进，终于逼近晋阳。
然而，大军行进至霍邑时，又遭遇到敌方主力赵子开的抵御。赵子开拥众十余万，用栅栏封堵了所有道路，同时屯兵盘踞于高壁，摆开五十里的阵仗。
杨素清楚双方兵力悬殊不可硬拼，于是留下长史元寿与行军总管吐万绪列兵对峙，围而不攻，他自己则率领小部分人马，冒险潜入霍邑东北的霍山，沿着悬崖山谷，摸到了赵子开军营的后面。
眼下，天色渐暗，杨素命令士兵于峪口处扎营，他则与亲信麦铁杖一起，四处巡视。
麦铁杖刚满三十，留着一脸络腮胡，为人粗犷，却又极重信义。他本是南陈始兴人，因偷盗沦为朝廷奴仆，负责给陈叔宝撑伞。陈朝灭亡后，麦铁杖转入杨素军中，曾跟随杨素平定江南叛乱，又几次出征突厥。杨素欣赏其勇猛敏捷，曾替他向杨坚讨要封赏，并委以信任，其目前已位列上开府。
二人在周边探查了半个时辰，杨素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回到营地，召集所有士兵集合。待大家集结完毕，他站在高台上，开门见山道：“将士们，我们需要留下一部分人守营，其他人待夜深后，随我一起去冲击赵子开大营，成败就在此一举了！现在来报名，有谁要留下守营？”
士兵们听罢，一片哗然，众人皆恐惧敌方强胜，觉得如此出击是自寻死路，于是纷纷举手高喊，争前恐后地要求守营。
看到这个情景，杨素微微蹙了下眉，稳住气息道：“这里有八千士兵，就没有人主动请战吗？”
此言一出，大家顿时收了声，于寂静中面面相觑。这时，忽有一名将士从队列中站出，高声喊道：“末将愿随元帅冲锋陷阵！”
杨素眯起眼向队伍后排望去，虽看不清对方面容，却还是振奋地朗声回道：“好，你到台子上来！”
随即，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昂首阔步踏上高台，其他士兵看着他，皆神色复杂。下一刻，杨素又朝台下断喝一声：“方才想要守营的，出列！”
士兵们变得犹豫，许多人留在原地，不敢抉择，但仍有一部分人站了出来，尤其有了前几名壮胆后，跟随出列的也是层出不穷。
杨素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台下众人，然后向身边的麦铁杖耳语了几句。麦铁杖先是愣了一下，但他毕竟随杨素出征过突厥，对其雷厉风行的手段也已习惯，于是没有异议，直接面对台下道：“想要守营的，排好队，随我到一旁集合！”说罢，他迅速下了台子，带领出列的士兵到一旁列队。
趁此间隙，杨素转身打量先前上台的将士，只见他面相伟岸、身体健壮，约四十岁左右，微笑着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以前可有什么战绩？”
那名男子沉着冷静，恭敬对答道：“回元帅，末将名叫张须陀，曾跟随史万岁镇压过西南爨翫叛乱。”
杨素听到史万岁的名字，不禁心中咯噔一下，但转瞬间便掩盖住异色，幽幽地说：“你是个优秀的将士，继续努力，日后定能名扬天下！”
张须陀闻言，一身正气地抱拳应道：“多谢元帅激励，末将一定用心作战！”
这时，麦铁杖一路小跑，回到杨素身边，禀告道：“元帅，我已查点完毕，总共有三百一十二人。”
杨素冷静地点了下头，随即指着那三百余人，对台下的士兵们厉声道：“这三百人贪生怕死，全部斩了！”
留在原地的士兵全都目瞪口呆、大惊失色，在一旁列队的三百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齐齐跪地磕头，求饶声此起彼伏。然而，杨素却丝毫没有动摇，镇定地对麦铁杖使了个眼色。
麦铁杖心领神会，立刻步下台阶，指派一列纵队前去行刑，就这样不消半刻，三百多颗脑袋就滚落在营帐之前。
随后，杨素面色冷毅，再次发问：“还有人要留下守营吗？”见台下鸦雀无声，他激昂地大喊道：“将士们，我们没有退路了，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如此形势下，士兵们只得抱定必死的决心，振臂齐呼：“只许胜，不许败，只许胜，不许败！”
是夜，待敌人熟睡之后，杨素率军驰马疾进，直指赵子开大营，一时间鼓声震地、火光冲天。
赵子开完全没料到，杨素会摸到他后方，还以为是神兵天降，被杀得措手不及，立马就乱了阵脚，溃不成军，甚至自相践踏。而原本与其对峙的元寿和吐万绪见状，也率主力部队大举进攻，与杨素形成配合，两面夹击。
最终，赵子开的十万大军死伤者不计其数，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