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独孤皇后薨逝的消息正式发布后, 杨广当即广招高僧五十余人,于仁寿宫举行法会,为皇后超度。期间, 更有大德以《净名经》宣讲成佛之道, 杨广亦亲临会场, 虔心听讲。
这场盛大的法会持续了七七四十九日方才结束, 而后皇帝和太子稍拾心情, 回到了大兴。翌日, 杨广进宫向杨坚问安,他踏入皇帝寝宫后,恰巧碰到去准备饮品的秦尚宫, 这才得知汉王已经赶回,正在殿内陪皇帝说话。
经宫人通报后,杨广不慌不忙地迈入内殿, 刚一进去就看见杨谅穿着一身孝服伏在皇帝腿前, 一边失声啜泣,一边自责道:“我今年年初就该回来的,娘平时那么疼我,我却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都怪儿子不好, 都是我不好啊……”
杨坚眼圈激红、无语凝噎,艰难地抬起手抚了抚杨谅的后背,不知该怎么安慰。倒是杨广从容地上前, 向皇帝行过礼后,又主动扶起杨谅, 亲切地劝慰道:“五弟不要自责了,并州事务繁忙,你也不是故意的, 皇后在天有灵,肯定不想见到你如此伤心!”
杨谅跟杨广猛一对视,下意识缩回胳膊,紧接着又避开目光,抽了下鼻子。杨广明显能感觉到弟弟对自己隐隐的抵触,但他还是若无其事般,微微勾起嘴角:“五弟,别哭了……陛下这几日好不容易调整了心情,你这一哭,又惹得陛下泛泪光了!”
杨坚听罢,也强打起精神,温言附和道:“是啊,谅儿,别自责了!你们都坐下吧!”
杨广和杨谅同时应了一声,然后分别落座左右,这时秦尚宫走上前来,给二人各上了一杯酪浆。
几口温热的浓酪下肚后,杨谅渐渐平复情绪,又特别高调地向父亲禀道:“对了,陛下,我还带回了一名高僧,他法号叫志念,是晋阳城内最有名的僧人,我特意带他回来,为皇后经营法祀。”
杨坚心怀安慰,满意地点点头:“谅儿,你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杨广不甘示弱,眼波一转,温情款款地插了一句:“五弟说起这个,我也想到一事向陛下禀告。当初,智顗圆寂后,我遵循其遗愿,于天台山兴建天台寺,作为天台宗祖庭。近日,天台僧人听闻皇后薨逝,自发于寺中举办法事,为皇后设斋祈福。”
杨坚看起来很辛苦,仍然无法走出丧妻之痛,也没有心情多加评论,勉强牵了牵嘴角,轻描淡写地说:“他们也是有心了……广儿,你就以朕的名义厚加奖赏吧!”
杨广颔首领命,郑重地回道:“是,儿子会安排妥帖,陛下就不必操心了。”
杨坚深深地呼了口气,再次将目光投向幼子:“谅儿,近些日子,你就居于宫中吧,待皇后下葬后再回藩地。”
杨谅闻言,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喜悦,赶忙应了声“是”。紧接着,皇帝又转向杨广,语态深沉地说:“广儿,你也搬进宫吧,皇后不在了,朕一个人住在这偌大的皇宫中,总觉得寂寞……再者,你身为太子,理应住在东宫!”
杨广心中有一丝微妙,轻轻地询问道:“那大哥他……”
杨坚衔着一抹淡淡的忧愁,有气无力地摇了下脑袋:“勇儿已经神志不清了,就让他挪到北苑养病吧……”
杨广听罢,安静地点了点头,默认了皇帝的安排。之后,父子三人又谈了些关于皇后的丧葬事宜,不多会儿,杨坚觉得乏了,就让两个儿子退下了。
兄弟二人前后脚走出皇帝寝宫,随后杨谅明显加快了速度,像是迫不及待地要逃跑般,也不跟杨广打招呼。
杨广见状,昂起头,快走几步追上杨谅,从后面抓住他的肩膀:“五弟,你走这么快作甚?”杨谅吓得一个哆嗦,当即停下脚步,杨广却是露出笑容,继续道:“五弟,我们兄弟许久没见,你就不想跟我说说话吗?”
面对这样无法招架的善意,杨谅有些紧张,磕磕绊绊地解释道:“不是……我赶着回府邸收拾东西……”
杨广闻言,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亲切地朗声道:“我也是要出宫啊,我们顺路,一起走吧!”说罢,他又做出邀请的姿势。杨谅无奈,只得跟随杨广的节奏,两个人一同前行。
之后,杨广寒暄着询问了一些弟弟的近况,杨谅只顾冷淡地回答,没有多说一句。
整个过程中,杨广的语气神态皆是温暖无比,可这种态度却让杨谅心中不寒而栗。快要走出皇宫时,他终于忍不住,骤然停下脚步,冷冷地质问了一句:“这两年我不在京城,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哥和四哥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杨广没料到弟弟会如此鲁莽地直接询问,随即也不再刻意热络,收敛了笑意,铁面无私地回答道:“庶人勇和庶人秀拂逆圣意、阴谋造反,如此下场是他们应得的,尤其庶人秀,他还以巫蛊之术诅咒你,你可是陛下和皇后最疼爱的小儿子,他做出这种事,简直是大逆不道!”
杨谅对这套说辞很不爽,但也无从反驳,只能二话不说,甩着脸子拂袖离去。
徒留在原地的杨广倒也没有生气,他望着弟弟远去的背影,露出一副孤傲冷漠、似笑非笑的表情。
杨广自从入主东宫后,越发严于律己,终日勤勉政务,时常熬夜至子时。
这日,午夜时分,太子又伏案于偏殿,一边翻阅文书,一边眉头微蹙,似乎很是困扰。
下一刻,萧媺芷端着一碗炖品,从外头走进来,她步履悠然地行至丈夫身边,轻声问候道:“阿麽,我瞧你最近总是熬夜,特意煮了龙眼红枣汤,有助于益气补血,你快趁热喝了吧!”
杨广接过炖品放到案上,没有立刻喝,转而拉起妻子的手,满目深情地说:“宓儿,你又操劳了,我不是让你早些睡嘛!”
见丈夫如此一本正经,萧媺芷不由拍了一下他的手,故意调笑道:“殿下,你不肯吃,是等着我喂你吗?”
杨广无奈地笑了笑,只得端起碗开始进食。萧媺芷这才满心欢喜,替丈夫理了理案上的文书,随口问道:“方才进来时见你眉头紧锁,可是有烦心之事?”
杨广闻言,眼睫轻颤,又放下汤碗,缓缓地说:“杨素夙夜无怠,遍历山原,终于为皇后觅得一块宝地,已命人着手修建山陵……”
萧媺芷略有疑惑:“这是好事啊?”
杨广却是摇了摇头,满面忧愁地解释道:“问题在于,陛下似乎不太放心,特意遣了萧吉前去占卜。这杨素性子傲,萧吉脾气也古怪,二人之前有些不和,不知在此事上会否产生矛盾……”
萧媺芷明白了丈夫的担忧,缄默着思考起来。杨广见妻子不出声,便自然地伸出手,拉她坐到自己身旁。
萧媺芷坐定后,忽然转过头,正色看向丈夫,认真地询问道:“阿麽,你说的萧吉可是在萧绎被灭后,从江陵没入北朝的?”
杨广不假思索,颔首回应道:“是啊,他是和庾季才一同由梁入魏的,庾季才善观天象,他精通阴阳算术。前些年,庾季才因惹恼陛下被免了官,这萧吉就成为陛下最信任的占卜师了!”
萧媺芷听罢,露出一抹浅笑,温婉地徐徐道:“我若是没记错,萧吉的祖父应是我高祖梁武帝的兄长,算起来我们也是同族。待萧吉归来后,殿下大可请他来东宫一见,相信他定会给你这个面子。”语毕,见丈夫一脸犹疑,她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据我所知,在杨勇做太子后期,陛下也曾召萧吉占卜过,他当时便称杨勇当不安位,这话虽有迎合陛下之嫌,但无意中却帮助了殿下,至少说明他并不反感殿下!”
杨广终于坚定地点了下头:“好,就按你说的,待他回来,我便邀其来东宫相见。”解决完心中症结,他顿时感到轻松,又端起碗继续喝炖品,直到一碗见底,才随性地另起话题:“说起来,我一直觉得,东宫僚佐中应该增加一些江南人士!”
萧媺芷看到丈夫嘴角有一点汤渍,拿出巾帕帮他擦了擦,同时调侃道:“殿下有柳顾言和诸葛汉丹天天陪着写文作诗,还不够啊?”
“他们两个终日争吵,搞得我都厌烦了!”杨广佯装气愤,嘟囔了一句,随即又转换语气,拉起妻子的手,双目含光道:“宓儿,我其实是想从萧梁宗室中挑选两名年轻才俊,来做我的贴身侍从。”
萧媺芷听到此言,不禁微微凝眉,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殿下当上太子后,已经加封了舅父,还有大姐和七妹的夫婿,最近又将他们都调来了东宫。若是再从我的兄弟中选官,旁人定觉得是我唆使殿下,徇私娘家。”
杨广却是无所顾忌,直接反驳道:“那不一样,张轲、王衮、侯莫陈毅本就是我在扬州时的旧臣,再者你是太子妃,我器重你的兄弟,不是很正常吗?”说完,他见妻子又想劝阻,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态度坚定地说:“宓儿,他们闲着也是闲着,尤其你那几个弟弟,年纪轻轻就在家虚度光阴,岂不是浪费了他们的才华!”
萧媺芷了解丈夫的性子,见其心意已决,便妥协道:“既然殿下一定要提拔,就提拔一下六弟吧,同文性格沉静,是个好孩子!”
这话与杨广所思不谋而合,他当即强烈点头道:“我确实想着重提拔萧玚,之前是我有意撮合他和阿五,没想到阿五执意嫁给柳述,虽然陛下封了他为陶丘郡公以作补偿,但我心中还是挺愧疚的。”
萧媺芷清楚丈夫对兰陵公主的婚事始终意难平,于是抚了抚他的后背,好言宽慰道:“阿五有自己的幸福也是好事,你何必总对此耿耿于怀呢!”
杨广沉默了一瞬,而后也没有接妻子的话,直接话锋一转道:“除了萧玚,我还十分看重萧瑀,他是你的胞弟,我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今出落得学识渊博、一表人才,怎能不委以重任!”
萧媺芷闻言,无奈地笑了下,眯着眼睛悠悠地说:“时文是父亲的小儿子,从小被呵护惯了,早些年皇后又将自己的亲侄女嫁与他,宠得他越发心气高傲,我怕殿下招架不了呢!”
杨广倒是无所畏惧,挑了挑眉毛,摆出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我还就看中了他的心高气傲!前些日子,他作了一篇《非辩命论》,以反驳刘峻的《辩命论》。连顾言和汉丹都说,自刘孝标后几十年内,讨论性命之理者,没有谁能够诋诘他,唯有萧瑀这篇,可以纠正其根本错误。我觉得以萧瑀的才智和心气,说不定日后会成为一代名臣呢!”
萧媺芷被逗得忍俊不禁,使劲儿捶了一下丈夫的肩膀,便也不再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