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三月初春, 万物复苏，一切明媚而充满生机。这日，杨广照常在府邸后院召见宇文述, 一边小酌, 一边讨论政事。
落座后, 宇文述先是浅啜了一口, 忽而轻声问道：“殿下不是约了杨仆射嘛, 他怎么没来？”
杨广眼帘微垂, 自斟自饮了一杯，然后漫不经心地答道：“杨素说陛下最近对他有些猜忌，所以要减少与我们私下见面, 近期就靠书信交流吧！”
宇文述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多加评论，转而开启新的话题：“殿下, 益州那边有情报, 蜀王被陛下削了兵权，十分不满，而且他对改立太子之事，也颇有微词。”
杨广听罢, 却是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地悠悠道：“蜀王确实是个隐患，我一直有让杨素给陛下吹风, 希望陛下能把他调回来，控制住。”
宇文述见太子如此淡然, 不禁有些凝重，压着声音严肃地说：“蜀王一直有僭越之举，但陛下却总是对他网开一面, 想要彻底整垮他不容易啊！”
“所以说，必要的时候，还是要动用一些手段的！”杨广抚着前额，狡诡一笑，简单的动作竟是别有风情。语毕，他又捏起小盅啄了一口，随即转移话题：“聊些别的吧！暄儿和士及最近怎么样了？”
谈及家事，宇文述倒也松弛了几分，笑呵呵地回答道：“好着呢！小两口性格特别合适，互敬互爱，举案齐眉！还有啊，暄儿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比老大老二家的媳妇还孝顺，竟然一点公主的架子都没有，还是殿下和太子妃教得好！”
杨广牵了牵嘴角，目光中尽是柔和，却又刻意嘱咐道：“伯通，我跟你说，暄儿是我最疼爱的小女儿，你们家可不能欺负她啊！”
“那是当然！”宇文述连连陪笑，郑重且恭敬地回道：“我不敢，士及更不敢，殿下你就放心吧！”
杨广闻言，安然地点了点头，接着招呼对方畅饮。
二人又喝了几巡后，宇文述感觉时机成熟，试探着问道：“殿下，申国公那个爵位，陛下打算让谁继承啊？”
杨广虽然微醺，但心思依旧玲珑，一眼就参透玄机，当即反问道：“怎么？李浑找过你了？”
宇文述也不否认，径直点了下头，然后摆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殿下既然猜到了，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李浑确实与我谈过此事，不过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跟殿下说的。立嗣之事，不是立长就是立贤，现在李穆长子一房已经绝嗣，遍观其子孙，都是些无赖，不足以当此荣宠，只有金才有功于国，可堪承袭爵位。”
杨广思虑了一番，心中仍是有些犹疑，模棱两可地回道：“李穆当年向我举荐李浑时，信誓旦旦地说李浑是他所有儿子中最聪慧勇武的，足见他对这个小儿子的器重啊！这几年，我和李浑接触下来，也觉得他是有些小聪明，不过他排行第十，想要继承申国公的爵位，必须得有过硬的功绩，待他随杨素历练一下再说吧！”
宇文述见太子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再强行推荐，只能附和道：“是，殿下说得也有道理。”之后，二人又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
时间如湍急的流水，永不停歇地滚滚向前，转眼之间，又到了盛夏。
一日夜深后，辛劳的皇帝还没有休息，依旧在寝宫外殿处理公务。独孤皇后同样未眠，她见丈夫满头大汗，便端着一盘切好的甜瓜，凑到案前：“陛下，吃点瓜，解解暑吧！”
杨坚看完了最后两段，才缓缓放下手头的奏疏，随即给妻子让出半边位置，示意其落座：“不是让你别等朕，先去休息嘛，怎么还没睡？”
独孤皇后一派贤惠，温柔地回道：“天气太热了，睡不着……”
妻子的话音如涓涓细流般，沁入杨坚肺腑，但下一刻他却莫名觉得心头一揪。为了掩饰异样，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抿嘴微笑了下，转而吃起甜瓜。
独孤皇后趁着丈夫吃瓜之际，轻声问了一句：“臣妾听说陛下想召蜀王回京，废了他益州总管之职，可有此事？”
杨坚对这个问题很是镇定，慢条斯理地又吃了两口瓜，然后淡淡地回答道：“老四现在越来越放纵了，不仅奢侈浪费，还违反制度，其车马被服皆拟于天子，将他留在蜀地，早晚会惹出乱子！”
独孤皇后却是有些沉不住气，下意识伸出手按在丈夫腿上，急切地说：“蜀王的性子，陛下也知道，一贯都是如此。召他回来，臣妾没有意见，只是希望不要治他重罪，毕竟我们已经失去俊儿了……”
杨坚闻言，沉沉叹息，放下吃了一半的瓜，一边擦着手，一边幽幽道：“今时不同往日，勇儿是长子，他做太子，老四不敢有异议，现在换了广儿做太子，老四的不满已是昭然可见！朕不希望他们日后互相残杀，剪掉老四的羽翼，未尝不是一种保护……”说完，他见妻子愁容更深，于是主动拉住她的手，安慰了一句：“皇后，你放心吧，朕也不想置老四于死地，只要没有更严重的罪状，朕会从轻处理的！”
独孤皇后对上丈夫的眸光，只觉得那神情充满倦怠，她慢慢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只言片语。
同一夜，睡不着觉的还有杨丽华，因为外孙女起了痱子，她命吴式微将其抱到自己床上，亲自摇扇哄其入睡。
吴式微站在旁边插不上手，忍不住小声说道：“公主你累了吧，奴婢替你扇会儿？”
“不用！”杨丽华轻轻摇了下头，坚定地拒绝了式微。
下一刻，夏蔓拿着一个瓷瓶走进寝室，她来到杨丽华身边，行了一礼：“公主，这是奴婢亲自调配的药液，内含马齿苋、忍冬和败酱草，帮小娘子涂在皮肤上，可以清热解毒、消炎止痒。”
杨丽华接过那翠色小瓷瓶，打开闻了一下，然后又抬起头谨慎地询问道：“这浓度掌握得合适吗？”
夏蔓挂着笑容，从容笃定地说：“公主放心吧，奴婢考虑到婴儿皮肤娇嫩，已经将药液稀释，可以直接使用的。”
杨丽华似乎还是放心不下，顺势将扇子交给夏蔓，先倒出一点药液擦在自己手上，感觉不出异样，才敢给外孙女涂抹，她的动作格外轻柔，整个过程小心翼翼。夏蔓则站在一旁，主动为李静训打扇驱暑。
涂完药后，杨丽华见外孙女渐渐熟睡，便示意吴式微和夏蔓去旁边小坐一会儿。吴式微扶杨丽华坐到桌案前，夏蔓又端来提前备好的安神药，侍候公主进药。
此时，气氛很是融洽，趁着得闲，吴式微轻松地唠起了闲嗑：“奴婢前几日听说了一个趣闻，是关于杨仆射的，公主想不想听啊？”
杨丽华喝着药汤，淡定地回道：“你又听了什么闲话，说吧！”
随即，吴式微走到公主身后，一边为她揉捏肩膀，一边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态，娓娓道来：“当年平陈之后，陛下将陈宣帝的一个女儿赏给了杨仆射，那位娘子做公主时有过夫婿，她和驸马分离前各保存了半面铜镜，约定以此为信物，日后再聚。这些年来每月十五，陈娘子都会派自己的贴身侍婢拿着半面铜镜去市集寻人，结果前一阵真的找到了另半面铜镜的主人。据说那位郎君国破家亡后又遭了难，所以辗转十年才来到大兴，他一见到铜镜当即百感交集，在上面题了首诗，让侍婢交给爱人。陈娘子看见前夫的诗，哭得那是泪如雨下，杨仆射再三询问下知道了详情，于是将那郎君请到府里，设宴款待。他们三人交谈了整整一宿，最后杨仆射竟然成人之美，把陈娘子还给了她的前夫，还赠送了许多财物呢！公主，你说这算不算是趣闻啊！”
杨丽华听完这百转千回的逸事，并没有很惊奇，反倒异常冷静地说：“你讲的是那位乐昌公主吧，这铜镜的故事，我头几年就听过，还是她妹妹亲口说的。”
吴式微有些疑惑，脱口而出地问道：“妹妹？哪个妹妹？”
杨丽华缓缓放下药碗，擦了擦嘴角后，徐徐诉说道：“你忘了，陈沁也是陈顼的女儿啊！有一次我去给皇后请安，她正好侍奉在侧，当时秦尚宫说到市集上有人拿着半面铜镜寻人，她颇为动容，甚至泪水盈眶。后来，在皇后逼问之下，陈沁如实交代了内情。我只当是那乐昌公主痴情，真没想到她的驸马也能坚守诺言十余年！”说到最后，她心头也泛起了一丝感慨，目光随之柔和了许多。
这时，久未出声的夏蔓突然若有所思地插了一句：“奴婢倒是觉得这段佳话中最传奇的是杨仆射啊，杨仆射贵为当朝宰相，平日里杀伐决断毫不含糊，竟然会对这儿女情长动恻隐之心！”
杨丽华听罢，忍不住嗤笑了一下，优哉游哉地说：“那说明你不了解杨仆射，世人只道越国公府里姬妾成群，却不知他最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据我了解，杨仆射成全的苦命鸳鸯可不只乐昌公主那一对儿……”
夏蔓微微蹙眉，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露出一副怅惘的表情。
皇帝自从决定召蜀王回京后，软硬兼施用了很多办法，最后不得已直接派了接任官员前往益州，然而杨秀各种拖延推诿，直到年底仍没有安稳抵达大兴。
这日早朝后，心事重重的杨坚单独将杨素留了下来。杨素以为揣测到皇帝心意，便主动询问道：“陛下可是为蜀王归京之事而烦忧？不如按照臣的建议，派兵将蜀王押解回来！”
杨坚却是犀利地一挥手：“朕找你，不是说这事的！”说罢，见杨素神色一紧，他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朕前几日收到长孙晟从启民可汗处寄来的奏信，他说自己夜观天象，见碛北遍布赤气，百余里的范围如被血雨笼罩，其下之国必定破亡，所以建议朕速速派兵，给予玷厥最后一击。”
杨素听完，瞬间心领神会，铿锵请缨道：“请陛下准臣领兵讨伐玷厥，臣保证这次一定斩草除根，令玷厥再也不敢出现在漠南！”
这雄赳赳的气势令杨坚大为振作，心中顿时涌起无尽感慨：“朕登基之初，就有两大愿望，一是平定江南，二是降服突厥！如今，南陈早已划入我大隋版图，而北面的危机却是时紧时松，长城内外始终不能安定。处道，朕这次封你为云州道行军元帅，你的任务就是率启民可汗北伐，助其收拢玷厥部众，统一整个突厥。启民可汗现已完全臣服我大隋，只有扶植他成为突厥的大可汗，我们才能真正和平相处。”
杨素当即抱拳领命：“陛下放心，臣一定完成任务，不辱使命！”
杨坚祥和又坚定地点了点头，仿佛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