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自从次子大婚后, 晋王妃隔三差五便以各种理由，把帝后赏赐的财物转送给乐平公主。这日，杨丽华闲暇无事, 叫了夏蔓过来, 陪自己在寝室外殿整理锦缎。
杨丽华挑出了几个花样, 然后吩咐夏蔓将其他布匹收起来。夏蔓一边卷着织锦, 一边随口道：“这都是上好的布料啊, 皇后特意赏给豫章王妃做新衣的, 晋王妃怎么全给公主了？这是不是有点不妥啊！”
杨丽华却是笑而不语，面上不现一丝杂念，她伸出手轻抚着一块自己喜欢的花样, 垂眸继续欣赏着，良久之后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晋王妃是个处事得体的人，她既然给了, 我们只管收着就好……”
夏蔓心里仍有一丝纠结, 但就在这时吴式微从容地走了进来，打断了她的思路。夏蔓放下手上的活儿，正准备跟对方打招呼，不经意瞥见其发间插的红宝石簪子, 似乎也是晋王妃送来的，想到这里不禁愣了一下。
吴式微经过夏蔓身边，察觉这孩子神色有些微怔, 于是温和地朝她笑了笑，然后行至杨丽华侧面, 低声禀告道：“公主，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确实如你所料, 帝后身边的许多宫人都收到了晋王或晋王妃的礼物。”
杨丽华勾了勾嘴角，再次展露出一抹饱含深意的笑。夏蔓注意到公主微妙的表情，顿时有些奇怪的念头涌入脑中，像是应激反应般，不由自主地解释道：“晋王夫妇向来对下人和蔼，借着豫章王大婚，赏他们一些礼物也是正常。”
杨丽华神色默然，对夏蔓的话未加置评。倒是吴式微没有丝毫避忌，又主动谈论起来：“太子最近建了个庶人村，陛下对他的行为越来越不满了！”
听了这句话，在深宫中摸爬滚打多年的夏蔓骤然惊醒，之前那些影影绰绰的疑虑就这样被证实了，她吓得手上一松，将布匹摔到了地上。
杨丽华闻之，慢条斯理地瞥向夏蔓，见她慌忙弯腰捡起了锦缎，这才幽幽开口道：“你如此紧张作甚！夏蔓啊，你也跟我这么多年了，我不相信你看不明白这点事情！”
不知为何，这层窗户纸捅破之后，夏蔓的心情反倒平静了许多，她长吁了一口气，淡淡地应道：“那公主，你是想帮晋王……”
杨丽华眸光坚定，毫不犹豫地说：“晋王比太子贤明多了，他更加适合那个位置！”
夏蔓与杨勇接触不多，只知道近年来帝后对太子的行事确实颇有微词，但这些涉及到皇家权力斗争，她也不敢轻易评论，只能颔首不语，一时间整个屋子陷入了沉默。
尴尬的吴式微看着公主与夏蔓二人，正想着如何开口打破僵局，却忽然听到“哐——”的一声。
在场几个人顺着那巨响齐齐朝门口望去，只见殿门被气冲冲的宇文娥英一脚踹开，她使劲儿揪着李敏的耳朵，硬生生将那身形瘦弱的男子拽了进来。
没等屋内三人反应过来，宇文娥英便嚎啕大叫道：“我要跟这个王八蛋离婚！”说罢，她又甩开李敏的耳朵，一脚将其踹跪在地。
杨丽华猛然见到这场景，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她赶紧上前拉住女儿，严厉斥责：“你们小两口又闹什么矛盾了？上次进宫时不还好好的吗？”
吴式微和夏蔓也紧张地跟了过来，式微想扶李敏起来，李敏却是跪在原地不肯起身，脸色惨白，同时咬紧着牙关一言不发。
“好好的谁愿意置这个气！”宇文娥英阴阳怪气地冷哼了一声，甚至还有些迁怒母亲，朝着杨丽华一顿指点：“你问问你的好女婿，看他敢不敢把自己做的事告诉你！”
杨丽华听罢，心中也生起疑窦，来不及教训无礼的女儿，立刻将目光转向李敏。李敏却是压低脑袋，他根本不敢与公主对视，整个人瑟瑟发抖，还忍不住发出惊恐的呜咽之音。
宇文娥英看到丈夫这般德行，心头的怒火越发不可遏制，歇斯底里地讥讽道：“广宗公，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还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给谁看啊！所有人都以为你品性纯良，唯我马首是瞻，谁成想你竟背着我养了个骚货，还生了三个女儿！”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全都十分震惊，杨丽华的手顿时失去了力量，直直松开，不再拉扯娥英。她深呼吸了几下，强迫自己恢复镇定，这时见女儿又开始对李敏拳脚相向，当即吼了一声：“够了！”
宇文娥英只觉得那声音寒意逼人，她见过母亲生气，却未见过母亲这般冷若冰霜，于是有些发怵地停下了对李敏的殴打。
杨丽华将女儿拂到身后，睥睨着跪在脚边的李敏，居高临下地质问道：“洪儿！娥英说的是不是真的！”
李敏颤颤地抬起头，呈现出一副悔恨交加的表情，紧接着“呜嗷”一声大哭了起来。杨丽华见状，双眸瞬间被怨气遮蔽，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冷酷地向后退了两步。
此刻，李敏又疯狂磕起头来，砰砰砰地一下下，泣血呼喊：“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公主和夫人原谅我吧……”
杨丽华越听越厌恶，下意识想远离李敏，快速向一旁闪开，然后又猛地一回首，痛心疾首地怨愤道：“你自己是什么身份，若不是娶到娥英，你能当上柱国吗？你以前口口声声跟我说喜欢娥英，会一辈子珍惜她，都是假的吗？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李敏感到公主喷薄而出的怒意，跪着朝她爬去，同时涕泪纵横地替自己辩解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只是太想要孩子了，娥英不肯给我生，我才出此下策的……”
但这一番说辞并没有触动杨丽华的心，李敏见公主态度坚决，惊瑟之下又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妻子，而其依旧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随即，他狠狠一咬牙，眼中闪烁着充满报复的神采，和盘托出了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公主，你可能不知道，娥英与我圆房时就不是处子之身，现在又在府中养了一堆男宠日日宣淫，我心中也不好受啊！”
李敏的声音悲愤又细弱，似是无助中的血泪控诉，但听在耳朵里又是无比尖刺。杨丽华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瞪着女儿说不出话来，紧接着气血上涌，脚下一阵虚浮。吴式微见状，立刻上前扶住公主，而一旁的夏蔓早已吓得浑身震颤，僵持在原地，一动不动。
如此情景下，宇文娥英却是没有丝毫畏惧，她并没有察觉到母亲身体有异，只顾大步迈到李敏身边，痛打落水狗一般，恶狠狠地嘲笑道：“我是公主的女儿，陛下和皇后都把我当作掌上明珠，我养几个面首怎么了？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愿意跪下来，舔着我的脚趾求我嫁给他呢！你不接受，我正好休了你，再让陛下废了你的爵位和官职，你就等着和那个骚货还有你们的杂种，一起去当乞丐吧！”
话音刚落，杨丽华上前一步，猛地一巴掌扇到女儿脸上，她真的气急了，并不是为李敏，而是接受不了自己的女儿竟如此嚣张跋扈、满口脏话。
宇文娥英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母亲——”
事态发展到此，夏蔓终于沉不住了，她拦到娥英身前，直直屈膝跪下，红着眼求情道：“公主，你别打娘子了！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管好娘子，公主要打就打奴婢吧！”
杨丽华闻言，瞬间明白夏蔓对女儿的荒唐事一直知情，于是更加怒不可遏，指着三人，喘着粗气咆哮道：“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我一个都不想见到！现在就滚——”
宇文娥英一刻不待甩袖就走，李敏也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唯有夏蔓心怀愧疚，迟疑了半晌，不忍离去。
杨丽华在吴式微的搀扶下坐了下来，之前那声她喊得撕心裂肺，现下正在不停咳嗽。式微小心翼翼地抚着公主的背，见夏蔓仍留在屋里，暗暗向她使了个眼色。
夏蔓得到吴式微指示，这才窃窃退下，但她迈出殿门后也没有走远，反倒跪在了门口，她深深觉得自己对不起公主长久以来的信任和栽培，不知如何才能获得其原谅。
之后的一个时辰，面前的屋室一片悄然，夏蔓不知道里面的情形，心中很是忧虑。
忽然，那殿门被缓缓打开，吴式微走了出来，赫然看见夏蔓，不禁惊呼了一句：“哎呀，夏蔓，你怎么一直跪在这啊，快起来吧！”
夏蔓自知有错，不敢起身，眼圈含着泪水，低声道：“公主一定伤透心了，都怪我，怪我……”
吴式微听罢，温柔地将夏蔓拉了起来，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抚道：“公主休息了一会儿，情绪已经缓和了，现下正在床上躺着呢！这不，她还让我去叫你，哪成想你竟一直跪在门口，好了，先不说这些了，你快进去吧！”
想到要单独面对公主，夏蔓不自觉地又有些慌，但还是不敢怠慢，赶忙起身进殿。她一路忐忑来到杨丽华床前，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开口很是艰难，哽咽了半刻，才磕磕绊绊道：“公，公主……事到如今，奴婢难辞其咎，请公主责罚！”
杨丽华倚靠在床上，也不正眼看夏蔓，直直盯着前方，冷冷地说：“夏蔓，你确实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夏蔓听到这话，立即扑通跪地，流着眼泪悔过道：“奴婢不是有意欺瞒公主，只是娥英千叮万嘱不让说，奴婢也是左右为难，心里不好受啊！公主，你责罚奴婢吧，让奴婢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杨丽华缓缓摇了摇头，满怀痛苦地冷笑道：“我现在责罚你，照样是于事无补！其实，娥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这个做娘的才应该负最大的责任，你帮她瞒着我，倒也算对她忠诚。”
这轻飘飘的言语狠狠刺痛了夏蔓的心，她愈加泪水不止，抽泣着声音都变了调：“公主，你别这么说，你的苦心奴婢都清楚，你也是为了娥英好。”
杨丽华呼了口气，这才转向夏蔓，目光异常坚定：“对，为了娥英好，这事闹大了也不好看，所以我不会同意她和李敏离婚。李敏那边，我会恩威并施，让他屈就，至于娥英那，就需要你去规劝了，我希望她可以退一步，给李敏生个孩子，若如此其他的就好说了。”
听过这番安排，夏蔓沉重的心情舒缓了半分，当即领命道：“公主放心，奴婢一定竭尽全力说服娥英！”
杨丽华也跟着露出一丝笑容，虚弱地拉起夏蔓的手，让她坐到床边，然后推心置腹道：“娥英已经是本性难移了，以后不定还会惹出什么事，我年纪大了，不可能跟她一辈子。我支持晋王呢，也是有自己的私心，好歹他尊重我这个姐姐，也疼爱娥英，如果将来登上九五之尊的是他，那娥英后半生就有了保障。夏蔓，这件事，你必须跟我统一立场！”
公主所言情真意切，夏蔓完全理解其中深意，轻轻点了下头，什么都没有说。杨丽华心安了许多，也不再赘述，便称自己要休息，摆手令其退下了。
回去的路上，夏蔓不由暗暗细想，晋王各方面的条件确实都比太子更佳，换他做储君于国于民也是好事，只是若如此，不知杨勇会遭受怎样的命运……
思及此处，夏蔓有些惶恐，历朝历代争权夺位的故事也听得多了，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似乎是有意逃避，又自我安慰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并不需要卷入那些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