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持光
咣的一声, 紧急通道的门被撞开, 几个人推着一张移动担架冲了进来。
“什么情况？”
“颈部严重创伤, 颈动脉受损, 食道和气管受损，失血过多，情况危急。”
“发现她多久了？”
“十八分钟前有人报警, 西部城郊的一个建筑工地上有人发现了她，随后安排了紧急医疗救援。”
“十八分钟？头都快被割下来了还能维持生命体征？这么重的伤能撑那么久？”
“她撑了可不止十八分钟，初步断定她的遇袭时间大概是凌晨五点半左右。”
“这怎么可能？有人给她做过急救吗？”
“没有，但因为某种‘不明原因’, 她还活着，就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有一种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维持她的生命一样……”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算了, 赶紧把她弄上智能手术台, 切换到抢救模式, 所有的生命维持系统都打开，能不能逃过一劫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是！”
“还有，她的身份确认了吗？”
“听说警方好像没查出她是谁。”
“下层区来的？”
“不可能吧？上层区早就封闭了, 所有通道都由极光会的人看守，她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进得来？”
“看她的样子倒也不像下层区的人……上层区这种程度的暴力袭击可不多见, 该不会是……”
“哦对了, 极光会好像派人过来了, 说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力抢救什么的……说不定她跟极光会有什么关系？”
“不会是执行什么特殊任务的极光武士吧？——刚才测过体内的光明领域反应没有？”
“没有, 我看看啊……还真有！s级……她还真是极光武士啊。”
“行了, 赶紧送进急救室, 反正具体什么事也跟我们没关系，多做少问。”
“嗯……”
……
她觉得自己昏昏沉沉，好像正躺在一个什么东西上被推着走，头顶有人说话，白晃晃的刺眼灯光一下接着一下从她脸上闪过，她的喉咙像火烧一般，但感觉不到疼痛，她知道自己被注射了大量镇痛剂，同时身上肯定插着许多管子。
枪声。
颅骨破裂。
血和脑浆泼溅在光明领域上。
有人倒地。
又是枪声。
撞车。
有叛徒。
有人背叛了他们。
背叛他们的不是别人，就是他们一直忠心耿耿守护的“那两位”。
褚先生和淮先生是冒牌货，是人工智能假扮的。
这样已经多久了？他们是有多失职，居然一直没发现？
但那两个冒牌货随后也□□掉了。
一枪一个，干净利索。
是谁？
有人在为他们报仇吗？
是谁？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是之前经历过的各种画面和声音，还有纷杂无章的胡思乱想。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好像在水中不断下沉，眼前的光亮缥缈无定，而且离她越来越远。
倦意袭来，她实在支撑不住，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终于还是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
当她再次醒来，天已经亮了。
她正躺在一张病床上，床头柜的生命体征检测仪感应到她醒了，立即弹出虚拟显示屏，跳出一行行数据和各种图表，她看了看上面显示的时间，中午一点半，还是同一天。
她大概昏迷了七个多小时。
喉咙已经没有异常感觉了，她试着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有缝合过的痕迹，她试着发声，居然还挺顺利，甚至已经能开口说话。
她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自然也无从感受当今医学技术的发达程度，听说东皇集团新出的智能手术台“生命摇篮”，只要人没死透，基本上都能救回来。
她的同伴被假冒的淮先生一枪爆头，当场身亡，别说生命摇篮了，神仙也难救，相比之下她可要幸运得多。
是的，那个新产品就叫“生命摇篮”，和之前的会面地点同名，她知道那是淮先生的秘密项目，巨大的玻璃温室里种着各种奇花异草，不知道淮先生是怎么办到的，也不知道那个花园和东皇集团的新产品究竟有什么关系。
她开始努力拼凑昏迷前的记忆碎片，试图理清她被送去急救前发生了什么。
她当时倒在地上，徘徊于生与死之间的她，好像见证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那个戴着牛仔帽，披着黑斗篷，说话结结巴巴的大胡子，似乎是那些“怪事”的发起人。
他手里那根机械手杖朝远处射出了一束红光，然后他带着所有人，凭空消失了。
是幻觉吗？现在的科技已经可以实现瞬间移动了吗？
不，不可能——跟了淮先生这么久，淮先生也没有刻意对她隐瞒过什么，她对东皇集团真正的技术水平还是有所了解的，据她所知东皇集团确实设立了专门研究空间传送技术的实验室，但迄今为止并没有什么突破，像大胡子那样带着一群人直接消失，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就在她以为那些人打算丢下自己，任她自生自灭时，大胡子却又回来了。
而且这次他还多带了一个人。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褚先生，另一个褚先生。
褚先生的肩膀受了伤，是被大胡子的红光射中了吗？
她不知道，因为那个褚先生蹲在她身边，殷切地望着她，她看到他的嘴在动，却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那个褚先生把手放在她的喉咙上，然后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
作为极光武士，她接受了许多严苛的训练，对痛楚的承受能力便是其中之一，然而即便如此，那样的疼痛还是令她差点昏死过去。
意识涣散中，她隐约听到了一些人在说话，具体说了些什么她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什么“红物质”、“造物主”、“这样对她更好”之类的话。
她怔怔地坐在病床上，眼睛蒙上一层雾气，视线变得模糊。
她敢肯定，后来那个是真正的褚先生，他还活着，他目睹了那一切，还为他们报了仇。
如果褚先生没事，那么淮先生也一定还活着。
褚先生保住了她的命，却没有带她走，而是把她带到那个建筑工地，让天亮后来上班的工人发现她，并报警把她送来急救。
为什么？她已经没用了吗？她发过誓的，她会用性命保护褚先生和淮先生，可她护错了人，她没能识破那骗局，她辜负了自己的使命，于是褚先生抛弃了她，是这样吗？这是对她的惩罚吗？……
和那个大胡子一起消失前，褚先生对她说了一句话：
“不要相信东君，不要碰月光疫苗，做好准备，活下去。”
不要相信东君，不要碰月光疫苗，做好准备，活下去。
当她在心中反复默念这句话时，病房的门忽然被打开，走进来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四个人，医护人员被挡在门口，随后门又被关上了。
是极光会的人，为首的那个正是极光会的首领，她知道他的底细，是个克隆人，模板是一个叫做贺正的人，那是世界上第一个极光武士，若干年前他离开了上层区，去下层区做了极光猎人，后来听说他被异魔杀死了。
绝大部分极光武士都是用贺正的基因克隆出来的，他们都是他的年轻版本，唯有首领保持了他的实际相貌，目的是为了让他看起来更老成更有经验，更能服众，褚先生采纳了淮先生的建议，这事她是知道的。
像她这样的人类极光武士，在极光会里是少数派，而且还在不断地被边缘化——克隆出来的极光武士一出生，不，一出厂就是成年人而且拥有s级光明领域，不用训练就被写入了全部的战斗技巧，体能更强，复原更快，而且绝对服从命令，随时可以被替换，各方面都比“自然人”更优秀。
所以她必须加倍努力，对自己要求更高才能保持不被淘汰，而她的努力也得到了回报，她被选中成为褚先生和淮先生的私人护卫，这是极光会里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褚先生和淮先生虽然采用了克隆技术，并将其用于扩充极光会，但他们并不太喜欢这些克隆出来的极光武士，把他们全部交给东君管理就是证明，然而这也留下了隐患。
东君已经背叛了褚先生和淮先生，而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些极光武士显然不知道真相，仍旧听命于他。
活下去。
这是褚先生的命令。
她一定要活下去。
“感觉如何了？”“贺正”问道。
“死不了。”她答道，声音有些嘶哑，但说话无碍。
“你叫‘持光’？这是你的代号吧？”
“是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贺正”问，“你不是一直在褚先生和淮先生身边的吗？为什么会在那里遇袭？”
她咳嗽了两声，捂着喉咙，表情十分痛苦。
“……”“贺正”皱了皱眉，转身吩咐道，“开门。”
跟着他的极光武士把门打开，两个医护人员立即责备道：“你们在干什么？说了她刚刚做完手术，需要休息。”
“去看看她。”“贺正”朝病床的方向努了努嘴。
见她坐在病床上不停咳嗽，很难受的样子，医护人员急忙推着医疗设备进去，围着她忙前忙后，为她检查是不是有术后并发症。
她并没有什么术后并发症，她是假装的，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趁医护人员忙碌，“贺正”插不上话，她开始拼命思考对策——不用想都知道这些人是东君派来的，如果她说错了话，一定会被当场处决，然后对外告知她伤重不治。
东君背叛了褚先生和淮先生，用人工智能代替了他们，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叶媖联系假冒的褚先生和淮先生，安排他们与贺东延还有猛光见面，这事东君肯定是知道的。
东君真正的目的应该是想把贺东延和猛光诱骗到东皇塔，具体要对那两个人做什么，不太清楚——似乎是和“降神计划”有关，但这是东皇集团和极光会的顶级机密，褚先生和淮先生极少提及。
真正的褚先生狙杀了那两个冒牌货，并且与贺东延等人离开的事，东君应该还不知情。
东君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他的两个冒牌货死了，以及贺东延和猛光的下落。
见她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神情也轻松了不少，“贺正”便对那几个医护人员说：“好了，她应该没事了，你们先出去吧，有事会叫你们的。”
“可是……”
“我们有要紧事需要询问她。”“贺正”说，“事关重大，请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见他表情严肃，医护人员哪里还敢多问，在太一城上层区，招惹谁也别招惹极光会的人，何况这还是极光会的头头。
见医护人员离开病房，自己的手下锁上了门，“贺正”便重新将视线挪回到她身上。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贺正”想了想，“啊，对了，说说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褚先生和淮先生接到了一通秘密电话，是叶议长……叶媖打来的。”她说。
“叶媖？这怎么可能？她不是已经在湘水庄园遇难了吗？”“贺正”追问。
“我们也很惊讶。”她说，“也许是异魔的阴谋，也许他们想诱使褚先生和淮先生现身，然后加害他们。”
“为什么不阻止他们？”“贺正”问，“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告诉东君大人？”
“我们也劝褚先生和淮先生不要以身涉险，但是……但是他们似乎对那几个通缉犯非常感兴趣，放下电话就要我们安排出行。”她说着说着，脸上不禁露出愤懑之色。
“后来呢？”“贺正”又问。
“我们先是和叶媖以及其余三人在约定时间地点见面，然后开车带他们去见褚先生和淮先生。”
“等一下，其余三人？”“贺正”追问，“除了贺东延和猛光，还有谁？”
“还有一个戴着牛仔帽，杵着根奇怪手杖的大胡子。”她回忆道，“好像叫赫炎什么的。”
“这样子啊。”“贺正”点了点头，“继续说。”
“本来见面很顺利。”她说，“但突然那个大胡子说……”
“他说什么？”
“他说褚先生和淮先生是假冒的。”她说，“然后就突然动手了。”
她开始描述自己和同伴是如何与对方交手，但对方人多势众，还有不可思议的“特殊能力”，最终他们没能保护好褚先生和淮先生，自己也落得一死一重伤的情景，说到悲愤处，她攥紧被单，咬紧牙关，浑身微颤。
“所以，”“贺正”说，“那三个人杀了褚先生和淮先生，还有你的同伴，让你身受重伤，然后带着叶媖一起离开了？”
“是的。”她点了点头，“我辜负了褚先生和淮先生的信任，我——”
“有件事我不太明白。”“贺正”脸色如常，似乎并未被她的神态和肢体语言感染，“你们在淮先生的秘密机构外见面，然后便打了起来，对吗？”
她擦了下眼睛，舒了口气：“是。”
“但你是在一公里外的某个建筑工地被发现的。”“贺正”盯着她，“这是怎么回事？”
“这……”她看起来有些犹豫，“这说出来……你们也不会信的。”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贺正”说。
“那个大胡子似乎拥有某种瞬间移动的超能力。”她说，“当褚先生试图攻击他时，他好像令空间扭曲，于是褚先生误伤了我，接下来我就被扔到了那个建筑工地上，一边流血一边等死——我……我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倒也未必。”“贺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后来发生的事，你就都不知道了，对吧？”
“是的。”她捂住脸，万分沮丧，“褚先生……淮先生……怎么会这样？”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贺正”说，“马上就结束了。”
“你问吧。”
“诊断报道说你颈部的伤非常严重，但你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似乎有人为你疗过伤……”“贺正”问，“有这回事吗？”
“褚先生教过我一些用光明领域自救的法子。”她答道，“要不是我及时用剩余的光明领域封住伤口，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
“贺正”一言不发，目光有些空虚，盯着房间角落的某个点发呆，她知道对方正在和东君连线等待指示，也就是对她的处置结果，不由得心砰砰狂跳。
她自信自己的说辞应该没什么破绽，她对东君的背叛一无所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通缉犯”，同时还万分自责——如果这样东君还想杀人灭口，她也只好认了。
以她现在的状态，要同时和五名同样拥有s级光明领域的极光武士交手，绝无胜算。
但假如她利用光明领域破窗而逃，再把医院弄乱，然后趁机脱身，会不会还有一线生机呢？……
“贺正”突然开口道：
“好吧。”
“呃？”
“没事了，辛苦了，好好休养吧。”“贺正”说完便转身要走。
“等一下。”她叫道。
“怎么了？”
“那几个通缉犯，不是异魔吗？”她问，“为什么还能使用光明领域？还有瞬间移动……异魔已经变得这么强了吗？……叶议长，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
她当然知道贺东延还有猛光等人不是异魔，她是明知故问，好让这出戏更加真实可信。
“异魔的进化总是出人意料，谁也不知道它们接下来会获得什么能力。”“贺正”说，“叶媖的确已经死了，和你会面的那个是假冒的。”
“但她明明知道联系褚先生和淮先生的方法——”
“那是利用读心术获得的信息。”“贺正”说，“好好养你的伤，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问来问去——哦，对了，褚先生和淮先生并没有死，如果这能令你好受些的话。”
“你说什么？”她故作惊讶，“你说他们……他们……”
“你没发现吗？他们用的是自己的人造躯壳。”“贺正”说，“对方是异魔，当然不会掉以轻心，连你们都骗过了，看来东皇集团的技术实在了得啊。”
“……”
“但你的同伴确实是牺牲了，节哀顺变。”“贺正”说，“我们会尽快为褚先生和淮先生选拔新的私人护卫，这段时间你就当给自己放了个长假吧。”
说完“贺正”便走向门口，随行的极光武士替他拉开门，接着跟了出去，门被再次合上，病房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
她望着门口，心乱如麻。
她又想起了褚先生的话：
不要相信东君，不要碰月光疫苗，做好准备，活下来。
自从她获得“持光”这个名字，开始追随褚先生和淮先生之后，她便无条件地信任他们，现在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上层区……可能要变天了。
诸位，保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