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傀儡
议会里的多数派原本压根没把月光疫苗当回事, 湘水集团摇摇欲坠, 施长生垂垂老矣，就连湘南君自己也是个被负面新闻缠身的争议人物, 这仨凑一块，能掀起什么风浪？月光疫苗这种根本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东西，还想革东皇集团和极光会的命？实在太可笑。
然而现在他们突然发现事情正逐渐朝意想不到的局势发展, 于是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支持月光疫苗的红方已经对反对的蓝方形成民意压制, 谁是“绝大多数”, 谁是“极少数”，一目了然。
东君这是怎么了？居然就这样任由湘南君乱来吗？那些视频是怎么回事？连他们都没看过的东西, 湘南君是怎么得到的？是伪造的吗？是cg技术吗？
贺东延似乎开始有点明白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问题。
“云中君。”
“……”
“那些视频, ”贺东延低声问, “有些是你和东君共享数据时传给他的……有些是东君在下层区自己观察到的, 是吗？”
“……”云中君答道，“是的。”
“湘南君不可能会获得这些数据……”贺东延又问，“除非是东君主动提供的，是吗？”
“……”
“回答我的问题, 云中君。”贺东延皱起眉头。
“是的。”云中君答道。
“为什么？”贺东延问，“东君的目的是破坏‘降神计划’, 所以他要除掉猛光，但他向东皇集团的竞争对手提供那些资料是为了什么？”
“……”
“这一切都是东君策划的, 所以他才始终保持沉默, 对不对？”
“……”云中君说, “我只能说有这个可能。”
“为什么？”贺东延感到疑惑：“现在东皇集团和极光会受他控制，太一城上层区是他的基本盘，他站在湘南君那边，不是自己对付自己吗？东皇集团和极光会的地位动摇，上层区因为恐慌而变得不稳定，对他有什么好处？”
云中君沉默了片刻，然后对贺东延说：
“我现在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好像不光是东君的行为让人迷惑不解，连云中君都开始变得有点怪怪的。
贺东延：“不能，还是不想？——云中君，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但不愿意说出来？”
“我不否认我‘可能确实’通过‘非常规途径’掌握了一些‘未经证实的情报’。”
云中君给了个很圆滑的回应，随后又问：“你在怀疑我吗，贺东延？”
“我以为在猛光是神之容器，而我是造物主的思念体之外，已经没什么不能说的了。”贺东延答道。
“这十年来，我一直思考东君的行为背后的逻辑——人工智能的任何决定都一定是有理由的，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坏掉’。”云中君说，“我相信自己正在逐渐接近真相。”
“是吗。”贺东延应了声。
“但现有事实还不足以让我得出结论，我还需要继续观察，所以现在我不能再继续增加变量了。”云中君说，“东君已经和这个世界深度捆绑，各大城市上层区数以亿计的人类依赖他生存，我们必须谨慎行事。”
贺东延张了张嘴，又犹豫了，但最后他还是问了：“你确认你和他之间的‘过往’没有干扰你吗？”
云中君和东君身为两位一体的双子系统，互为表里，他们之间的相爱相杀众所周知。虽然对于东君的背叛，云中君的报复干脆利落，稳准狠绝，但他们毕竟是软件，互炸机体就跟情侣吵架互删对方游戏账号泄愤一样，使绊示威大于实质伤害。
“我们来上层区是为了关掉东君，这一点没有任何改变。”云中君说，“我会始终以此为最优先考量，这一点你们不必担心——但除此之外我也有个人目的想要达成，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难道你不希望我们帮助你吗？”贺东延问。
“你们现在这样在上层区活动就已经是在帮助我了。”云中君说，“关于东君，我保证一旦有了结论会第一时间告知你们。”
贺东延也知道以他和猛光现在的处境，除了信任云中君外别无他法，要是没有云中君提供的假身份和各种情报，别说在这里潜伏两周了，只怕他们进都进不来。
眼下月光疫苗引发的一系列事件，似乎正在将太一城上层区的局势推向某个未知方向，他们必须抓紧事件加快节奏了。
毕竟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是要说服叶媖、褚先生和淮先生关停东君，执行“降神计划”并触发“约定时刻”。
但是叶媖……
贺东延望向主席台上的叶媖，自从宋敏现身后她就一直像尊蜡像似的站在那里，几乎失去了存在感。
虚拟屏幕里，湘南君的演讲结束后，宋敏走出证人席，来到施长生面前：
“施议员是支持湘水集团和月光疫苗的，所以待会肯定会投赞成票的，对吧？”
贺东延觉得有些不对劲——投票前直接问议员会怎么投，这应该是违反议会规定的吧？宋敏只是来参加听证的证人，这不是在扰乱议会秩序吗？
叶媖完全没有要制止宋敏的意思——从午休结束，不，从她和宋敏一起离开洗手间时起，叶媖就变得有些捉摸不透。
虽然贺东延也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叶媖，但她的变化显而易见，昨晚对湘南君还声色俱厉，今天见了宋敏就突然态度暧昧，对于月光疫苗上市居然还颇有乐见其成的意思，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另外湘南君演讲时，她也全然无动于衷，就连那些视频也没让她产生太大反应。
叶媖这是怎么了？会不会是宋敏提前让她看过那些视频了？所以她才觉得兹事体大，有必要给月光疫苗一个机会？可这是她一个人就能做出的决定吗？她不需要考虑东皇集团和极光会的利益，以及太一城上层区的稳定吗？湘水集团为了推广月光疫苗，放出那样的视频来配合炒作，湘南君和宋敏不在乎引发公众恐慌，但叶媖也觉得没问题吗？
贺东延脑子里有诸多疑问，而另一边施长生则直勾勾地盯着宋敏，过了一会，他呆呆地说：“是的，我会投赞成票。”
“我也会。”
“还有我。”
那些平时抱施长生大腿的反对派议员也纷纷表态。
宋敏笑眯眯地看了他们一眼，满意地伸手在施长生满是褶子的脸上勾了一圈：“很好，湘水集团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宋敏博士，你这是在承认湘水集团向议会行贿了吗？！”一个多数派的议员忍无可忍，起身呵斥道，“我现在就可以让议长——”
“多大个事。”宋敏不以为意，抿唇笑道，“你们规矩可真多，都是权钱交易，合法的叫企业游说，非法的叫政治献金，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没必要分那么清楚了吧？你们不也拿了东皇集团不少好处吗，怎么就见不得别人也捞点外快啊。”
“你……你说什么？！警卫！警卫呢？……议长，她实在太过分了，请您维持议会秩序！”
那个议员义正辞严，贺东延四下瞥了一眼，他的同事都没打算采取行动，贺东延本想上前，但转念一想，只有议长才有资格维持秩序，现在叶媖没发话，他主动出手就是僭越，便也站着不动。
宋敏笑吟吟地来到那个议员面前，略微仰头望着对方：“你不喜欢我的月光疫苗吗？”
“你们的议案根本——”
啪！——
宋敏突然甩手给了他一记耳光，力道不大但声音很响，被议员胸前的麦克风一传，清脆的声音在议会大厅回荡，连远在几十米外的贺东延都能听见！
那个议员完全没想到这位宋敏博士会突然当众出手打人，躲闪不及，挨了个正着。他捂着脸，表情先是震惊，接着升级成愤怒。
他身为多数派议员，地位超然，待遇优厚，受人尊敬，连东皇集团和极光会的人都对他客客气气，现在却在议会遭到如此羞辱，他当然有理由愤怒。
可当他和宋敏的视线相对时，不知怎的他突然感到自己好像矮了半截，在宋敏那双美得惊魂夺魄的绿眸的凝视下，他的愤怒只维持了一小会，就被敬畏代替，不敢吱声。
那双眼睛如同有魔力一般，而且这股无形的力量以宋敏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周围的议员也像是受到了感染，很快安静下来，活像一群忠犬，听候宋敏发落。
宋敏把手放在那个议员的肩上顺势一推，他没有抗拒，往后跌坐在椅子上，宋敏上前一步，用膝盖顶开他的大腿，站在他跟前，随后弯下腰盯着他。
她脖子上的吊坠在议员眼前晃来晃去，透过项链能看到她正装衬衣下的事业线，那议员嗫嚅着别开脸，不敢去看眼前的大好春光，却被宋敏捏着下巴把脸扳了回来：
“怕什么，想看就看啊。”宋敏笑道，“不就是个胸吗？反正投票阶段也不会网络直播，有什么好担心的？湘南君体验过的，你也可以试试。”
她毫无顾忌地说着令人面红耳赤的话，与她之前“优雅端庄女博士”的形象全然不符，现在的宋敏看起来像个挥舞皮鞭的夜店女王，而周围那群突然变得服服帖帖的议员，就是一帮穿着乳胶内衣、塞着口球、脖子上拴着狗链、专属于她的卑微奴隶。
而且那些议员当中还有不少是女性。
宋敏揉着那个议员后脑勺，然后揪住他的头发迫使他仰头直面自己：“怎么样，要不要投个赞成票呢？”
“好……好的。”那个议员一脸迷惘，结结巴巴地说，“我会投赞成票。”
“我现在就想用月光疫苗。”另一个议员说，立即引起不少人附和。
“必须支持湘水集团的产品。”还有人说，周围的人更是纷纷点头称是。
贺东延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多数派议员像丢了魂似的，都成了宋敏的死忠拥趸，宋敏要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看那架势，就算宋敏要他们去死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做。
这是什么强力洗脑术吗？宋敏是不是随身携带了什么可以通过空气传播的神经药物，所以才让包括叶媖在内的所有议员都成了她的“傀儡”？
事已至此，投票结果显而易见。
施长生的议案罕见地得到了全票通过，这意味着议会将动用行政权为月光疫苗大开绿灯，议案将迅速得到落实，湘水集团的三个阶段目标将会一一实现。
结合大日蚀纪念碑的发布会，和网络民意调查，湘水集团成了最大赢家。
散会时，一个同样在议会大厅里执勤的特警经过贺东延身边时，压低声音对他说：
“你是新来的吧？过来人劝你一句：议会大厅里的事，没直播出去的，就当没发生过——你知我知，别到处声张，这是为你好。”
贺东延望着同事的背影，无言以对。
为了庆祝月光疫苗发布会成功召开，暨特别议案全票通过，湘水集团当晚举行了盛大晚宴，几乎所有上层区名流都有出席，这些昔日东皇集团的座上宾，眼下全都忙不迭来巴结湘南君——湘水集团股票跟坐了火箭似的直冲云霄，投资人和董事会可全都乐坏了。
作为太一城议长和湘南君的配偶，叶媖当然也要出席，她特意换了晚装，做了造型，和宋敏一道游走于众人之间，频频举杯，接受采访，与别人合影，俨然成了密友，先前的“第三者插足，湘君和湘夫人的婚姻岌岌可危”的八卦传闻不攻自破。
贺东延是叶媖的贴身护卫，自然全程陪同，但他心里有事，频频看表——赫炎今晚十一点会传送过来见他和猛光，他务必要及时赶回家，否则赫炎突然出现在大众广庭之下引起怀疑，他们身份曝光，那可就完蛋了。
到了晚上九点，晚宴依然没有结束的意思，贺东延心里有些焦躁，思量着是不是该向叶媖打个招呼先行告退，但他才当了两天贴身护卫就要开小差，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而且叶媖和宋敏在一起，要是他被宋敏缠上，必然难以脱身。
宋敏是全场焦点，她是月光疫苗的发明者，更是说服议会投赞成票的功臣，人人都唯她马首是瞻，她要是愿意，一句话就能把贺东延拉到聚光灯下，而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关注。
宋敏在议会里的种种举动依然历历在目，那个女人似乎有某种蛊惑他人的手段，否则议会不可能全票通过施长生的议案，贺东延不想接近宋敏，万一自己也着了道，那可就糟了。
就在贺东延暗下决心，到了晚上十点无论如何也要提前离席时，叶媖忽然说她要先打道回府了，贺东延一看时间，晚上九点半，当即暗暗松了口气，把叶媖送回龙华鼎盛酒店只需要半个小时，时间绰绰有余。
于是叶媖和宋敏、湘南君、施长生以及一众人等打了招呼，便在贺东延的陪同下先行离去，不一会儿功夫，他们已经坐着议长的豪华行政轿车行使在空中航道上了。
车厢里的显示屏上播放的是特别专题节目，主持人和嘉宾连线网络意见领袖，正在深入分析月光疫苗和湘水集团的未来、东皇集团和极光会将会受到的影响，以及上层区今后可能出现的权力变动等等。
叶媖很安静，一直望着窗外的夜景，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贺东延觉得她可能需要清净一下，便把时政节目切换到了氛围音乐。
“你说我做得对吗？”叶媖忽然开口。
“啊？”贺东延有些意外，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说我只有这样，湘君才会回到我身边。”叶媖说，“而我也可以继续……做我的湘夫人。”
说完她怔怔地望着贺东延，车窗外的霓虹灯晃过，她的脸上居然有泪痕。
贺东延一脸错愕，还来不及回话，叶媖又说：“我讨厌他，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就恨不得杀了他……可我又喜欢他，我想毁掉他的一切，这样他才能死心塌地地爱我。”
叶媖突然开始谈自己和湘南君之间的感情纠葛，有着说不出的违和感，贺东延只觉得头皮嗖嗖发麻，不知该如何应答。
叶媖实在变得太奇怪了——宋敏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他想要的，我都已经给了，湘夫人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叶媖冲着贺东延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听出她话里有话，贺东延心里一惊，正要劝她不要多想，冷不防车子突然抖动了两下，开始下降高度。
贺东延一看导航，发现还没到酒店，便问：“怎么了？为什么换路线了？”
“遇到临时交通管制，所以变更了路线，预计到达目的地的时间将延长五分钟。”
临时交通管制？这倒新鲜，他以前下班时也曾遇到过两次交通管制，但从没听说过交通管制会影响空中航道。
接连几个转弯，然后又开了一阵，车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得陌生。
他们这是在往市郊走，再继续开下去就要穿过警戒线去下层区了。
贺东延感到有些不对劲，正要开口询问，忽然车厢隔间的门板打开，那两个始终陪同叶媖出入各种场合的礼仪人工智能把身体探了过来。
“湘夫人已经没用了，她应该被处理掉。”
贺东延大吃一惊：“你们说什——”
“湘夫人已经没用了，她应该被处理掉。”
“谁阻止我们杀湘夫人，谁就得死。”
“必须杀掉湘夫人。”
两个人工智能一唱一和，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呆滞，活像两个被别人操纵的提线木偶。
“湘夫人我们很抱歉。”
“你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