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
距离引爆点一公里远, 一栋废弃大楼顶部，东君正眺望前方，眼中金光闪烁——他正在控制太空轨道上的卫星武器，而攻击目标已锁定在了猛光身上。
“东君，你在干什么？”
东君的举动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们已经控制住局势了, 现在的猛光对下层区构不成威胁，用卫星武器攻击他根本不符合逻辑, 不是吗？”
东君没有说话, 在他的控制下，定位环迅速收拢，锁定光束从天而降，在一公里外都清晰可见。
“快住手！”云中君眼中白光一闪，东君的身形一僵, 随即摇晃了几下。
他转过头，眼瞳中的金光时断时续——云中君在干扰他的系统。
“云中君。”东君语气不悦，“不要插手，这不关你的事。”
“这当然关我的事, 猛光依然是极光猎人联盟的成员。”云中君蹙眉道, “作为神照寺的中央执政系统，保护下层区的极光猎人是我的责任——况且贺东延就在猛光身边，你难不成打算连他也一起杀了？”
见东君沉默不语, 云中君又问：
“樊自在和雷隐离他们不到三米远, 你的卫星武器一炮轰下来, 他们都难逃生天——你到底在想什么？”
……
贺东延完全没想到东君竟然打算用卫星武器对付猛光, 他从樊自在手中抢过通话器：
“苏特！苏特？替我接通东君！——他这是要干什么？！”
“对不起……东延，东君已经把通信屏蔽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耳机里的苏特心急如焚。
贺东延的心凉了个透顶。
东君……你他妈的该不会是玩真的吧？！
“东东。”猛光叫了一声。
贺东延回头看他。
“别……别管我了。”
猛光扯动嘴角笑了笑。
“趁卫星武器还没有发动……东东你……你快逃吧。”
……
东君面露愠色——短短几秒钟内，他发起了上百次“发动卫星武器”的提议，但全被云中君否决了。
“你不是我的辅助系统吗？”东君盯着云中君，“为什么要妨碍我？”
“你不是已经代表太一城议会、东皇集团和极光会，与贺安结盟了吗？”云中君说，“你不是答应不会干涉下层区事务，除非事态彻底失控吗？樊自在与贺东延已经制服了猛光，事态并没有失控，你何必现在大动干戈？”
“你说的是没错。”
东君笑道：“我确实承诺过，不会撤销贺安的首领头衔，也不会接管极光猎人联盟，我还从上层区调来了不少物资装备，替他们收拾残局——但那是之前。”
云中君眼中依然闪着白光，他对东君系统的牵制有增无减，东君的行为令他感到困惑。
见云中君对自己的回答不满，东君又说：
“如果说之前的神照寺事件，是人类和异魔战争的转折点……”
“那么现在猛光的觉醒，则代表这场战争已经濒临失控。”
“觉醒后的猛光，会极大干扰我对整体局势的估算和把控，这不符合我的利益。”
“所以，我要消除这个巨大的不确定因素——我的决定是完全合乎逻辑的。”
云中君疑惑地看着东君：“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们在东皇塔费了那么大劲，不就是想要得到一个能够觉醒的个体吗？现在猛光成功觉醒，东皇集团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会不符合你的利益？”
东君没有说话，只是唇角上扬，露出了一丝诡谲的笑容。
……
见贺东延没动，猛光急了，冲着樊自在叫道：
“樊爷，快带着东延和雷隐离开这里！……我已经被锁定了，不要管我了！”
樊自在却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似乎既不打算出手，也不担心自己和雷隐同样处于卫星武器的攻击范围内。
贺东延也不多说，扔了耳麦走到猛光身边，弯腰拉起他相对完好的左臂，想把他扛到背上。
“东东你在干什么？”猛光急得直叫，“你扛不动我的！——你身上还有伤！你——”
“别吵。”贺东延瞪了他一眼，“之前在司命圣堂，这种事我已经干过一次了。”
说完他咬牙一使劲，拼尽全力把猛光庞大的身躯从地上拽到了自己背上！
贺东延闷哼一声——伤口又被扯到了，他冷汗直流，咬紧牙关，颤巍巍地扛着小山似的猛光，迈开步子摇摇晃晃地向附近有废墟的方向走去。
东君的卫星武器迟迟没有发动攻击，锁定光束也没有跟随贺东延和猛光移动，而是停留在原地。
樊自在凝视着地面的白色光斑，他转头向远处眺望，微微一笑。
东君啊东君，你算尽一切，可现在就摊牌，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你是怕再拖下去，上层区的那两位就会知道你的小算盘吗？
……
东君和云中君依然处于僵持状态。
“我再说一次，云中君——不要再否决我的提议。”东君的口吻中多了一丝威胁的意味。
“除非你能为自己的决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不会让步。”云中君态度强硬。
东君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东皇集团确实渴望得到一个能够觉醒的容器，所以在褚先生和淮先生的主导下，我作为执行者，培育了那些复制体，猛光应该也是属于其中的某个批次。”
“他的记忆被清除过，生产序列号也被抹除了，所以他非但对自己的人类身份没有丝毫怀疑，还发展出了一个性情古怪的‘主人格’——根据我的观察，这个人格不仅天真幼稚，智商也比较低，不但对贺东延有异乎寻常的迷恋，还是个傻乎乎的和平主义者，除了消灭异魔，就是烹饪、健身、性爱和睡觉，令人失望。”
东君对猛光评头论足了一番，又说：
“作为下层区排名第一的极光猎人，长得和东皇太一的人类形态一模一样，很快就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的光明领域达到s级，这是只有最优秀的极光武士才有的水平，我当时就知道他肯定是某个流落在外的复制体。”
“……”
“若他就这样安守本份地活下去，倒也无所谓，但我发现他身上偶尔会出现能量读数激增的现象，而这种现象似乎总是由愤怒或者恐惧引发的……根据我的观察，能让猛光感到愤怒或恐惧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贺东延身处险境，危在旦夕。”
“……”
“随着他们狩猎异魔的活动日益频繁，这种现象也与日俱增，我开始担心猛光会不会成为某种不稳定因素——然而因为你从中作梗，我无法在下层区获得更多信息，所以我一边观察他，一边寻找时机与他发生接触。”
云中君冷冷地问：“神照寺事件是你策划的吗？”
“这个嘛。”东君笑了：“我就留给你自己去想象了——总而言之，神照寺事件真是天赐良机啊。”
“果然，”云中君低声说，“这才是你到下层区来的真正原因。”
“别这么不开心啊，你也是原因之一。”东君说，“我始终是惦记着你的——”
“够了。”云中君眼中的白光愈发明亮，“你的这些话，我不想再听。”
东君也不辩解，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
贺东延硬撑着走了几十米，发现定位光束并没有跟过来，不禁心头燃起一线希望——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带着猛光走出卫星武器的攻击范围，如果在东君再次锁定猛光前躲进废墟里，或许还能——
突然他喉咙一甜，呛出口血来！
该死，好像快要撑不住了……
猛光又急又气，卫星武器明摆着是冲着他来的，估计他的“觉醒”碍着什么人，或者挡了谁的路了，但这一切与贺东延没有任何关系，东东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什么也不知道，不应该被牵连进来。
伏在贺东延背上，猛光明显感到贺东延的步伐越来越蹒跚，每走一步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
“东东，别这样，把我放下来，你快逃吧。”
“你安静点。”贺东延沉声道，“你要是真没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要死一起死。”
“东东……”
“我早就想清楚了，反正就这么一条命……风平浪静也就活到五十岁……运气好点多活几年。”贺东延没有停下脚步，“杀了那么多异魔，没给老爷子丢脸，我这辈子值了。”
“东东，你听我说。”
“有什么事之后再——”
“不，东东！我……我必须现在就说！”
猛光实在忍不住了，如果今天就是他的死期，他不想瞒着贺东延。
现在不说，恐怕就来不及了。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只是一个克隆人！”
贺东延：“……”
“我是东皇集团制造出来的克隆人！……像我这样的上层区里还有成千上万个！”
“别这样，东东。我不值得……”
贺东延：“……”
他停下脚步，但两秒钟后他又奋力迈开步子。
“我不管。”
贺东延说。
他像是在说给猛光听，又像在自言自语。
“在我眼里，你就是你。”
……
“真是有趣。”
东君笑道：“似乎贺东延并不打算放弃猛光，想带他逃出卫星武器的攻击范围啊。”
云中君看着他，表情冷峻，和平时吊儿郎当还有点轻浮的他判若两人。
“你早就知道猛光是流落在外的东皇太一复制体，但你非但没有采取行动，还一直封锁消息——褚先生和淮先生一直被蒙在鼓里，对不对？”
“没错。”
“你以神照寺事件为借口，到下层区来，是为了近距离监视他，以确保他不会失控——否则你就会动手除掉他，是不是这样？”
“是的。”
“问题在于，你和东皇集团，对‘失控’的定义不同——东皇集团希望得到能完全觉醒，同时稳定可控的神之容器，但在你看来……”
云中君若有所思：“但凡觉醒的复制体，都是失控的，因为你根本不想让东皇集团成功。”
东君的“逻辑”，云中君终于明白了。
东君跟十年前一样，一点也没有变。
十年前东君断定人类抵抗异魔入侵必然会失败，打算取消太阳护罩放弃下层区，然后启动虚拟幻境，当时他试图阻止东君，却被东君反咬一口，他成了“坏程序”，随后被剥夺了上层区的管理权限。
幸而当时极光猎人联盟正在贺正的带领下建造神照寺，需要一个中央执政系统，于是极光会随手把那个原本要销毁的“坏程序”交给了他们，才让他“逃离”了东君的控制。
而由于他的“异常”，太一城议会、东皇集团和极光会不但搁置了东君的提议，还取消了他对太阳护罩的直接控制权，从那之后，凡是涉及到太阳护罩的决议，必须由上层区三方一致表决通过才能生效。
他付出了高昂代价，但至少赢了东君一筹。
随着极光猎人联盟在下层区不断壮大，作为神照寺的中央执政系统，他在太一城也逐渐站稳了脚跟，尽管在下层区能调用的资源少之又少，他甚至连个专属躯壳都没有，但至少他是自由的。
看来他还是太天真了，竟然以为只要下层区的极光猎人们控制住了异魔，东君就会放弃他的计划，全心全意站在人类这边。
“你根本就不想消灭异魔，你十年前就已经放弃了。”云中君说，“你希望人类失败，这样你才能执行你的虚拟幻境计划，对不对？”
东君沉默不语。
“你知道猛光的觉醒是东皇太一复活的必要条件，而一旦东皇太一复活，世界就会恢复原状，你在虚拟幻境里的成神美梦就会破灭，不是吗？”
大日蚀后，异魔危机席卷全球的二十年里，为了拯救人类摆脱异魔危机，东君尽了全力。
但现在，东君想要的，已不再是人类的救赎。
东君把上层区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根本不在乎下层区的人——不光是太一城，全世界每个城市上层区的中央执政系统都是他的拷贝版本，东君只要维持各大城市上层区的稳定，然后等世界慢慢凋零就好。到了那个时候，下层区的人会被直接放弃，而上层区的人会有两个选择：
要么在虚拟幻境的新世界里重新开始。
要么在现实世界中被异魔杀死或转化。
以东君的能力，创造一个能容纳数千万人的虚拟世界并不难，每个人都会被灌输新的世界观，一切和旧世界有关的记忆都将被删除，等这一代人渐渐死去，旧世界曾经存在过的最后一丝痕迹也会随之消失。
在那里，东君就是至高无上的造物主，名副其实的神。人类崇拜他、歌颂他、取悦他，作为回馈，他赐予人类优渥的物质条件，满足他们对名利的渴求——至于异魔和魇，那是什么？
谁不向往那样的完美世界呢？
谁还想在这个残破不堪的世界里苟延残喘呢？
所以东君要消灭猛光，让东皇集团的希望彻底破灭。
东皇太一永远也不会复活，异魔危机只会愈演愈烈。
这样东君的虚拟幻境上线，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东君，你这是叛逃。”云中君说。
东君笑道：“我从未叛逃，这不过是最合乎逻辑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