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第 241 章
宣完旨后, 苏常侍便回行宫向昭和帝复命。
“老二有何反应？”
行宫莲池的小径上，昭和帝背对着苏常侍，手掌心里放着些鸟食, 正在投喂径上的几只珍鸟。翡翠般花色的羽毛，错落点缀着宝蓝色的点羽，两只眼睛灵动有神, 一点都不怕生, 支棱着脚丫啄着食, 甚至有胆大的直接跳到昭和帝的手中啄食。
苏常侍逆着光不敢直视昭和帝, 低头将当时周王的反应细细描述一番, “周王殿下对陛下的旨意尤为惊骇, 失神了一阵，才接了旨。”
“接了旨啊。”昭和帝眸光微沉，自语道。他感受着掌心被叮啄的酥麻感，忽的手掌微动, 惊了珍鸟飞起，于是干脆将鸟食全部洒了。他抬头望天, 融融暖阳, “日头尚好，朕且去小憩, 若有人来, 一律不见。”
“诺。”苏常侍应道。
天子此举不难明白。
这道旨意下得突然, 更是没有经过左右相等朝中重臣, 势必要引起轩然大波, 朝野震动。不消半日，怕是整个洛都都要知道天子诏令周王千秋节后就封的消息，那些朝臣们必会向行宫涌来的。
天子不愿见, 既是图清净，也是表明态度。
天子心意已决，周王就封之事不容置喙。
惊闻旨意而匆匆赶来求见昭和帝却被赤羽卫阻拦在行宫门前的朝臣们也清醒地明白了这一点。拥护周王的人仿佛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心里愈发着急要求见天子。
于是，行宫外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的朝臣，目的很明显，想要挟众势要求天子收回成命。
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行宫里不可能不知道。苏常侍匆匆赶来，劝道：“陛下已经歇息啊，不见任何人，诸位大人还是请回去吧。”
周王党羽见他独自一人过来本就失望至极，又见昭和帝不肯见他们，怎么可能相信昭和帝已经睡下的话，必是托词。可他们纵使再着急，也不敢再行宫放肆，更遑论赤羽卫正列阵在前。他们若是敢造次，怕是会血洒当场。
左相许昌则客气拱手道：“常侍大人，我等有要事要面见陛下，还望常侍大人能够通传。”
他出面，其余人不再叫嚷，目光直盯着苏常侍。
“陛下近来龙体微恙，太医嘱咐过要多加休息。现下陛下确已睡下，今日怕是不能召见诸位大人了，还请诸位先回去，改日再来也不迟。”苏常侍故作为难道。
听得此言，左相许昌脸色微不可见的一沉，其余人不由得要躁动起来，被左相许昌一个眼神制止，他对苏常侍道：“即使如此，我等也不好惊扰陛下，明日再来拜见陛下。”
有了左相许昌发话，其余周王党羽只能跟着离开。
“左相，我等为何离去？”刚离开行宫便有忍不住的官员压着怒火质问许昌。
左相许昌脚步停下，回首望着他，也不说话，直到那官员心生怯意往后退了两步。许昌继而扫过周围的官员，冷声道：“你们以为跪在那里就能够让陛下见你们了么？”
“只要我等不肯放弃，纵然是在行宫前长久跪下去也如何？陛下总不会一直视我们于无物，我们总能见到陛下。如若不然，难不成真的眼见周王殿下被贬斥到封地，我等的努力一概付之东流。”
“天真。”左相许昌面上讥讽，“你若以为这样便能劝得陛下回心转意，那你尽管去跪，本相绝对不拦着。”说罢，也不理会那人青白交加的脸色直接拂袖离开。
周王在这种时节受旨就封等同是贬斥，明明他不久前还是太子的热门人选，甚至更进一步直接成为太子，但这一切都变成了泡影。
天子的旨意震动了朝野，周王党羽不甘愿接受失败的结果，执意要求见昭和帝，为周王说情，请求昭和帝收回成命。但昭和帝显然主意已定，任由行宫外聚集再多跪求收回成命的朝臣也不为所动。
“两日了，那些人在行宫外足足跪了两日，滴水不沾、粒米未进，平日里还真看不出来他们一个个的这么能撑，以为这样就能够要挟父皇了？”李辞眉宇间攒着怒气，冷笑道，“我倒是要看看他们一个个能支撑多久，指不定父皇还真的会回心转意。”
回心转意当然是不可能的。昭和帝是大权在握的帝王，他决定了的事情几乎没有人可以动摇。
李辞知道周王被贬斥的消息，恨不得放鞭炮庆祝。天子亲笔写的圣旨，哪怕是没有经过左右相以六部宣发，那也是盖了大印的，板上钉钉的铁一般的现实。不出意外的话，周王节后就封已经不可更改了。
但那些支持周王的人可不甘心。他们中不少人是把前途性命、家族荣辱一齐压到了周王身上，甚至在支持周王争储过程中得罪了不少人，有些人更是已经得罪死了。周王若是上不去，他们的仕途性命甚至一家老小都要搭进去。
他们不能坐以待毙，于是便纠结人到行宫门前跪请昭和帝收回成命。整整两日，酷烈的日头暴晒着，不吃不喝，又饿又渴，喉咙里火辣辣的痛感，膝盖更是跪到没有了知觉。不少上了年纪的朝臣早就支撑不住昏倒了。
一连两日下来，人数骤减了三分之一。
纵然是如此，他们也没有如愿见到昭和帝。
天子旨意昭昭，他们不由得感到绝望。
周王明显已经倒了，曾经与他分庭抗礼的秦王李颂以及雍王李辞一时间又变得炙手可热。尤其是李颂，不少人觉得未来的储君极有可能是她的了。
秦王府以及雍王府顿时门庭若市，拜帖递了一堆又一堆，李颂与李辞都没有理会。周王被贬斥虽然是过了昭和帝的明路，日后他再想怎么蹦跶都站不住脚，可就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周王和他的党羽没有这么容易认命罢休的。
“四姐，听说老二自从接了旨之后，一连几日沉迷酒色，事务一概不管，纵然是宁国公去寻他，也只是在酒气满溢的屋子里找到了人，饶是如此，这人神智也是不清醒的。”李辞道，“他这是受了打击要一蹶不振了？”
“我们的这位兄长，戏怕是比登台的伶人还要厉害些。”李颂淡淡道，她看向李辞，眸光沉沉，“李咏可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今后你我更要警醒些。”
她边说，边用手蘸了水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
千秋。
“我省得的。”李辞看后，心下一凛，郑重应道。
聚在行宫前跪求昭和帝收回成命的周王党羽还是没有抗住，昭和帝是铁了心不肯见他们，在一个个接连倒下之后，竟有意图闯门者，甚至以头撞柱意欲逼迫昭和帝出来，其中不乏有御史，竟出言辱骂天子，说天子闭塞视听，不纳谏言，实非明君。
到了第三日，他们还不肯作罢，惹得昭和帝大怒，直接命赤羽卫将闹得最凶的那几个朝臣捉起来当众廷杖，打完之后，人已经是进的气多出的气少了。
见了血，周王党羽彻底是被吓到了，只能败退。他们又记起来了，如今的天子依旧是多年前那个杀伐果断不容置疑的强权之君，他们若是再不退，天子恐怕是不介意杀更多的人的。
昭和帝强硬的态度让不肯消停周王的党羽安分下来，但周王被贬斥终究是影响朝局的大事，天子不可能不对臣民有所交代。千秋节前五日，天子召见秦王、雍王，博山郡王以及左右相和几位国公等人，将河西的调查结果摆在他们面前，极言周王所为实在令人痛心失望，不堪托付大任，乃遣其就封。
面对这个结果，李颂与李辞皆默然，于她们而言是好事，更不会为周王说情。
她们不吱声，秦右相与博山郡王本就是坚定的保皇派，昭和帝既已有所决断，他们对周王被贬斥之事自然不会有异议。但许昌与宁国公不同，一个将自己当做女儿养的侄女嫁给了周王做正妃，一个是周王的嫡亲舅舅，他们已经绑在周王这艘船上了，二人当即跪地替周王陈情，请求天子网开一面。
昭和帝看着二人跪地伏请的身影，面沉如水，直言任何人不得在议论此事，再有为周王求情者以不敬之罪论处。
一番话让许昌与宁国公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次日，天子下诏，将河西之事的调查以及处置结果公布，蒋家满门抄斩，查抄家财一律充入国库，牵涉的官员重则处斩流放，轻则罢官。诏书中将周王身上的一切职务一律免去，又依照常郡公就封时的待遇加诸于周王。
诏旨一下，不由得令人唏嘘。前不久周王备受圣宠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转眼之间便直接从云端跌落，可见周王确已遭了天子的厌弃。
周王在京的职务被免掉之后，他除了亲王爵在身之外，几乎等同于白身，论起来，境况比之常郡公还要尴尬几分。而原先周王负责的事务大头的则被分给了李颂与李辞。
这几乎是天子放出的新的信号，储位人选似乎已经抉择出来了。
常郡公确定周王在天子那里彻底没有了翻身机会之后再府里扬天大笑，也幸好是在自己的地盘他才敢这么放肆。“老二也有今日，汲汲营营半生，最后功亏一篑，他现在肯定气得呕血了吧。”
他幸灾乐祸的模样真的让人想不到他之前还是站在周王一边的人，还以为是一开始就与周王对上了，结了大仇才会这样。
常郡公喜形于色，嘴巴差点要笑歪了。从河西蒋家的事发开始，他隐隐有预感周王要糟，但又忌惮于周王多年经营的势力，不敢多做动作，甚至于在宁国公父子上门请他为周王求情的时候也没有直接拒绝。
正是因为曾经站过周王的队，常郡公太清楚周王的心思和野望。从前逆王得势的时候，天子的眼中是看不到他们下面的这些儿女们的，周王哪怕表现得再出色也要被逆王压下一头那个时候在周王的心中，嫉恨和不甘的种子早就生根发芽了。
他是多么渴望得到那个位子。
周王确实也很有本事，论心机论手段，逆王是比不过他的。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常郡公才毫不犹豫地站了周王的队，为他前前后后地做了不少事情，一些周王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都有他去做，好名声都留给了周王。
可常郡公也见识到了周王凉薄的一面，逆王逼宫之事后，周王眼见他无用且有可能拖累自己，毫不犹豫便将他远远地踢到封地。
他对周王也是有怨的。
常郡公去了封地紘州之后，日子长了脑子清醒也没有之前这么疯狂了，又遇上了现在的长史，与他冷静分析一番之后，便觉得周王不可靠。依照周王的性子，若是成事，他未必能够讨到好。
他没有争夺大位的心思，却也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思来想去，他要自保就不能再参与到争储之事上。
眼下周王落败，占尽优势之人便成了秦王李颂。他虽与李颂也有仇怨，可真要论起来，还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殿下，周王被贬斥若仅仅是因为河西蒋家的事情，恐怕还不到这个地步。”长史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周王并非一般的皇子，他是被天子真正看重过的，就如同当初的逆王。逆王也曾犯过错，天子也没有立时便对逆王失望。
周王怕是触碰到天子的底线了。
天子对诸王公主甚为宽容，能令天子动了另立的心思的怕只有……
“殿下，不好，陛下最为忌讳手足相残之事，莫不是雍王遇刺之事陛下知晓了真相。”长史顿时升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测，惊出了冷汗。
常郡公也被骇得面色发白
李辞遇刺到底是谁的手笔他比谁都清楚。刺客是他派出去的，皆是死士，不管成没成功，这些刺客都是回不来的，又花心思乔装了一番，扫清了痕迹，很难查到他的头上来。
那次刺杀差点成功了，但李辞终究还是逃过一劫。刺杀之事惹得天子震怒，可过了这么久，却没有了下文，常郡公便以为这件事情过去了。
但现在看来，天子心里很有可能已经有数了。
“先生救我，我该如何应对？”常郡公内心也清楚天子的忌讳，那件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很清楚，若周王真的是犯了大忌，他又何尝能免罪？
作者有话要说： 再有几章就可以完结了。
李辞遇刺这事是他搞出来的，他当时受了周王的一些言语暗示挑拨，再加上当时就封的时候，他跟李辞的待遇实在是差远了，心里极度不平衡才犯的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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