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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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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晚上的事,太宰治决定将它丢进不可回收垃圾箱,粉碎性处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两人回到营地,进行休息。

    夜色已深,惶惶不安的西格玛都撑不住进入深眠,太宰治也不打算折腾自己,打着哈欠滚进睡袋,安详躺下。

    没几秒,规律的呼吸声传来,太宰两手交握胸前,睡得非常标准。

    也睡得很熟。

    他今天真的累了,脑力使用过度,精神极度疲惫。

    往常这个时刻,太宰治躺在床上呼吸平缓看似熟睡,其实大脑仍在高频率活动,刷屏似地划过道道信息。复杂的思维环绕成扭曲盘旋的巨大迷宫,假如有读心系异能力者不小心窥见,恐怕会瞬间遭受可怕冲击,头痛欲呕,难受好一阵子。

    ——假设仅仅是假设。太宰治身为世间罕有的反异能力者,任何异能力都无法对他产生作用。再饱经训练的人观察他,也没办法从连呼吸心跳都能自主控制的青年身上察觉不对,只能得出他睡眠良好,深陷梦境的结论。

    唯一有所感应的是门涅利克。他并非常人,非人类视角捕捉广度与精度更是远超现代科技达到的范围。

    所以每天晚上,模拟人类进行睡眠行为的门涅利克都能在朋友过度活跃的脑波中醒来,茫茫然盯着天花板看一会儿,又在他活跃的脑波陪伴中睡去。

    ——这个,叫“失眠”吗?

    对人类知识半懂不懂的非人生命不觉得有何不对,将之视作平常接受下来。

    ……也许要庆幸他基本放弃了全盘模拟选定对象的习惯,否则太宰治不睡,门涅利克也会有样学样,达成同调。

    ——好好教导养成良好作息的弟弟转眼变成这样,遥远世界的监护人恐怕会气到吐血。

    偶尔上门看望友人和救命恩人的织田作之助也会为面临两个身体差劲的夜猫子头疼。

    好在事情没有进展到那一步,太宰治也(貌似)没有察觉门涅利克对他脑波的关注。

    随着时间推移,熬夜达人太宰治脑波活跃的情况好了很多,不再通宵达旦,第二天还神清气爽好像睡得不错。

    虽然还是在该入睡的时间久久活跃,却没出现过最初的持续整晚。

    门涅利克毫无所觉,最多为朋友更新状态,打上一个“太宰不失眠了”的标签。

    织田作之助却长舒一口气,又是操心又是无奈。

    身为朋友,织田作之助深知太宰是个什么性格。他既然抗拒着别人踏足内心孤独,自然也更拒绝他人步入自己世界。

    突兀出现在横滨的门涅利克没有过往,自然也不会有身份证明与居住地。

    开始几天住在太宰安全屋里算是权宜之计,之后织田作之助入职武装侦探社,孩子们也跟着住进侦探社员工宿舍,织田作之助便想邀请黑发少年一起过来居住。

    论养孩子,已经收养五个小孩的织田作之助非常有经验。论报答恩人,假如门涅利克不愿,织田作之助也可以安排别的住处,倾尽所有满足他的需求。

    门涅利克没有需求,他只想跟着太宰。

    织田作之助:……

    太宰治一口答应,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把黑发少年丢出去的打算。

    即使非常不适应,甚至抗拒着厌恶着,太宰治依然留下门涅利克,和他住在一起。

    织田作之助并不相信太宰给出的“看管危险分子”、“避免森先生把人拐跑”之类的理由。

    他只是有点欣慰地想:太宰又交到好朋友了。

    非常、非常要好,重要到胆小鬼愿意鼓起勇气,率先伸出手的朋友。

    织田作:感动jpg

    为两个心理年龄仅有个位数的小朋友操碎心的织田作之助终于能放下心。

    门涅利克也熟悉了唯一朋友的生活习性。

    这次突发奇想来到大沙漠,两人也只搭建了一座帐篷,分睡各自睡袋。

    活跃的脑波每晚依然安定地在空气中盘旋,门涅利克睁眼闭眼,朋友都在身边。

    ……只有今天。

    原本宽敞的帐篷挤进三个人,虽不至于拥挤,但也称不上充裕。

    鼓鼓囊囊的背包堆在帐篷角落,没有动过,西格玛只借用了睡袋,十分谨慎拘束。

    门涅利克没有在意那些他根本用不上的物资,抱着膝盖坐在自己往日睡眠的地方,正好分隔了西格玛和太宰。

    他偏了下头,无神的黑瞳闭上几秒,又睁开了。

    不想入睡。

    规律机械的模拟日程被打破,门涅利克一时茫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朋友就睡在自己身边,脑波平和安然,不是嘈杂迅疾的活泼。

    门涅利克无意识盯着青年看,后知后觉意识到:

    ——啊。我失眠了。

    黑暗如水,门涅利克坐在帐篷中,门帘已经拉下。室内一片漆黑,是人肉眼无法视物的黑。成功解锁“失眠”状态的非人类无事可做,呆呆凝望虚空,为维持人类视角克制住的感知不自觉展开,无声无息扩散出去,俯视着方圆千米的大漠。

    大漠寂静无声,了无人迹。

    他化身的黑潮吞噬了一切生灵,连本该生存此地的动植物也消泯殆尽,只有厚厚的黄沙一如既往——不,它们薄了一层,也消失于「虚无」。

    有机物、无机物。生灵、死物……

    万事万物都有终结的那一刻,即使宏大如恒星,也有步入衰亡的瞬间。

    人类以自身寿命为衡,度量存在时间悠远的事物,往往会得出他们不会消逝,永恒存在的结论。

    但并非如此。

    千年、万年、亿年、兆年……

    植物会枯萎,动物会死去,举世无双的王者也有逝世的一天,顽固坚硬的石料也会风化成灰……

    孕育生灵的星球停摆,照耀万物的太阳熄灭,包罗万象的银河坍塌,吞噬一切的黑洞蒸发……

    一切物质的、精神的都有「死」的瞬间,即使傲慢如神灵,也会在漫长光阴中陷入永眠。

    ——【那永恒长眠的并非亡者,在诡秘的万古之中,即便死亡本身亦会消逝。】

    死,即是无。

    最初最原始的死,也是最终最后的“无”。

    门涅利克曾流浪过许多世界。

    受自身不稳定本质的影响,每个世界都极其厌恶他,总会想尽办法,迫不及待将他驱赶出去。

    他在一个又一个世界辗转,也因此见过许多世界的文明。

    多数世界中,生命的灵魂并未直接归于「死」,或是神明插手,或是星球规则构建。知性生命体外层皮囊死去后,精神会转移到另一个层面,继续“活”着。

    通常,他们称之为“地府”、“地狱”、“天国”或“神庭”。

    死亡于是被分为三层。一层是肉身的死去,一层是灵魂(精神)的死去,最后一层,才是「死」与「无」的本质源头。

    简单易懂的打个比方:生命是一泓水,水本身自然向下流动,流动时有两层阻碍(一般只有一层),第一层,是一张纸(肉身),纸张很容易被水浸湿,很快再无法阻止水流涌动。而这时出现第二层(灵魂),是紧密的塑料。水分子难以渗透塑料,两者僵持,不打破这一状态,或许会持续到天长地久。

    打破状态有两种,一种是戳破塑料(构筑平台的崩塌);一种是水流本身的消失(灵魂损伤,精神泯灭)。两种结果都会导向「死」与「无」。

    而即使不管,长久长久的时光后,塑料与水流也将磨损消亡,导向最终最后的结局。

    「死」与「无」是最本质的规则,也是位面的基础。「祂」亘古存在,也将久远绵延下去。

    门涅利克的出现,仅是一个意外。

    一个……让他原初世界如鲠在喉的意外。

    ——“祝福你的诞生,孩子。”

    真挚的祝愿让“门涅利克”得以存在,规则割裂,原初世界不得已将异类放逐。披上孩童外壳的非人在各个世界辗转,直到此处。

    他本不该忘记赋予自己生之契机的人类,而身为“死与无”规则的一部分,他也应该拥有对“抹消存在”的抗性,也不会遗忘已归于“虚无”的生灵。

    但他确实记忆模糊,如果不是太宰点醒,或许褪去外壳的黑影再也无法忆起重要回忆,无法变回“自己”。

    意识深处的黑暗,不仅侵蚀着他存放的感情,也侵蚀着他感情关联的记忆。

    如果失去所有记忆,失去所有感情……他会变得怎样。

    会变成……「祂」?

    门涅利克缓缓睁开眼,笼罩大漠的视野无形微漾,触及到天边第一抹柔和的晨光。

    地平线那头,太阳正在冉冉升起。

    “……”

    一点微弱的摩挲声吸引了安静得仿佛雕塑的门涅利克注意。

    帐篷角落里,缩在睡袋中眉头紧锁的双发色男人似乎深陷梦魇,不时不安挣动一下,发出微弱的呻丨吟。

    陌生的脑波震颤性波动,即将抵达苏醒的状态。门涅利克侧头看了眼睡姿乖巧,脑波安然的朋友,默默站起身。

    于是,当西格玛从噩梦中惊醒,急促喘息着睁开眼睛时,正对上一张距离极近,倒着俯视过来的人脸。

    细密柔顺的发丝轻触到西格玛脸侧,他不觉得痒,只感到刺骨的寒意。

    一张面无表情低垂头颅俯视你的脸……西格玛只觉得刚摆脱的噩梦都没此刻惊悚,他一时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梦中,不然为什么会遇见这种恐怖片一样的场景。

    何况那双眼睛——

    西格玛下意识避开少年漆黑无神的双瞳,浑身僵硬,一动也不动。

    俯视的人脸没有继续靠近。

    鬼魅般的少年站在西格玛头顶,既不说话,也不动作。

    就像仅为恐吓的人偶一样。

    ——嘘。安静一点。

    门涅利克无声地说。

    西格玛脑海里凭空响起的陌生声音也无波无澜地说:

    ——太宰还在睡觉。

    ——不可以,吵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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