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虞景看着虞幼宜一身素面衣裳，发间零星头饰，越看越觉得心里顺不过气。
想他连阳侯府虽不敢夸口说是京城顶顶富贵的人家，但也是钟鸣鼎食的殷食人家。虞幼宜堂堂连阳侯府嫡出的小姐，穿这么素净作甚？
虞景看着两姐妹，好半晌没说话。
虞幼宜酷似柳氏的面容有些剌人，但笑容和煦，且对他多有恭敬。全然不似柳氏在世时对他的冷冷淡淡。
再看虞静珠，虽然还是平常他最宠爱的乖乖女的模样，可满头的珠翠华光却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爹爹勿怪。”虞幼宜一双眼眸扑闪，似乎有些惶恐的模样。
“宜儿知道要回府后，心里虽然高兴，但也知道京城不如远郊，规矩森严。且我们连阳侯府也是京城的贵重人家，想必更是讲究些礼节。”
说到这里，虞幼宜抿了抿嘴，有些不安的模样，双手也忍不住偷偷紧张地抻了下衣摆。
易总管看着心内忍不住叹息一声。这满城世家又有谁会把自家嫡女送到庄子上，一养就是十年的，真真叫人好笑又惋惜。
虞幼宜咽了下口水，偷偷打量着虞景的脸色，继续开口。
“回府之前，女儿左思右想，翻遍了自己衣橱，觉得这套衣裳还算好一些，所以就穿着回来了···”
虞幼宜越说越小声，到最后已经是整个人低下头去，声音细弱如蚊音。
如斯美人，这副怯弱模样，翎儿也是忍不住心里一抽。
虞静珠看的额头上突突的。
就这套衣裳好一些？那之前庄子上仙女下凡一般的打扮怎么来的？
虽然虞幼宜确实没什么太华贵的衣服，但应该不是像她自己说的那么可怜吧。
易总管忙给虞景行了个礼。“大小姐初来乍到，又在庄子上将养了那么久。许多规矩还不大习惯也是情有可原，老爷可放宽心。如今回来了，自然也就养回来了。”
所有人都没看到低着头的虞幼宜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之色。
装可怜么，从前她做庶女的时候可是最拿手的。每每这幅样子做出来，都叫其他子女气的跳脚。
况且看这虞景，不像是对柳氏全然半份情谊也没有。
虞景看着虞幼宜这惊慌失措的模样，眼皮狠狠一跳。
好歹也是自己曾经抱过逗过疼过的女儿，看到这个样子，自然是多少有些心里不是滋味。
虞景低低咳了一声，转向许氏，“怎么回事，宜儿回府的事是你办的，怎么办成这个样子？”
许氏还沉浸在刚才的心火中，乍一听虞景向她开口，忙回过神来。她听到虞景的话，心里很是叫苦不迭。
她办成这个样子？她已经把珠儿的轿子都拿去给虞幼宜使了，还能如何。
许氏思及此，心里本来就对虞幼宜有些不喜，现在对她更添几分了厌恶。
“老爷这可是冤枉妾身了。妾身为着宜儿，连珠儿那顶新制的轿子都拿去给宜儿使了，指过去的刘嬷嬷也是妾身身边的得力婆子，一干人等均是妾身精挑细选指过去的。”
“庄子毕竟离府上有段距离，妾身也不敢太过张扬，路上若是遇到歹人，就是妾身的不是了。”
虞景有些却依旧皱眉看着她：“虽然如此，宜儿也不该做这番打扮。就是外头的人看了，也难免觉得府上有失偏颇。”
许氏看了一眼虞幼宜，心中一转，再看向虞静时面容略带了为难之意：“这···宜儿回府后许是记挂着老爷，也没梳洗一番就过来了。”
她抬头，略带责怪地看着白蔷和湘竹，“小姐的事，你们也该放在心上，便是小姐不大懂这些规矩，你们也该在左右提醒着。”
其实，论理来说，她派去的刘嬷嬷是应该提前帮着虞幼宜打点，还要给虞幼宜讲讲府上的规矩。但她压根就没把虞幼宜记在心上，又怎么顾得上这些。
虞景看着许氏媚人的面孔，再看她略带委屈的模样，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一些。
这些也怪不得她，宜儿在外多年，难免有些不懂礼数。
“罢了，如今人接回来了就好。”
许氏低低应了一声。
虞景又看向虞幼宜，见着她那柔顺的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收回了目光。
“姑娘站了这么久，后面的两个丫鬟也没想着扶姑娘坐，回头该好好学学规矩了。”
白蔷听了虞景这句话，内心几乎为之绝倒。
你的小老婆和二女儿刚才一直刁难小姐的时候不见你开口看座，如今倒是装起王八来了。
想归如此想，表面上白蔷还是规规矩矩地扶着虞幼宜入座。但看了一眼屋中三个人坐的位置，白蔷不禁难住了。
虞景坐上方首位自然是理所应当的。许氏坐他稍稍下侧一些的位置，但虞景心长得偏，也说不得什么。而虞静珠直接坐在了侧边首位的位子上。
若是虞幼宜没回来，自然是他们想怎么坐就怎么坐。如今虞幼宜归来了，难不成还要坐在妾室和庶女下首。
白蔷感觉自己脑瓜子嗡嗡地响。
虞幼宜倒是没什么反应，只看了眼许氏和虞静珠，也不言语。
翎儿张了张口，但看着自家主子坐着的闲适模样，还是闭上了嘴。
虞静珠也是好整以暇地看着站在屋中央的虞幼宜。
虞静珠身后的绿羽倒是有些耐不住，上次庄子上虞幼宜羞辱她的事她可还记着。
绿羽看了看，见没人出声，便做出很好奇的模样开口：“大姑娘，坐呀。白蔷也是，快扶着姑娘坐吧。”
一句话打破满屋子的尴尬局面。
翎儿那边，听到绿羽说的话皱了下眉，许氏亦是有些不悦。
这儿什么时候轮得到她一个奴才说话了？
湘竹刚想开口，白蔷连忙偷偷掐了下湘竹，下手略重了些，疼的湘竹龇牙咧嘴。
绿羽没规矩是绿羽的事，他们可不行。
虞幼宜抬起头，一双美目里盈满了担忧和责怪，直直向绿羽看去。
“二妹妹都没出声，你开口做什么？别惹得二妹妹不喜了。”
虞静珠本来好好坐着，见虞幼宜突然扯到她头上，也低低斥责一声：“绿羽！”随即又转头柔柔道：“姐姐快坐妹妹旁边罢，我正想与姐姐多亲近呢。”
不喜？她巴不得绿羽多呛虞幼宜几句。
绿羽看着虞幼宜这副模样，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之前那个冷着脸让训斥她的虞幼宜呢？她怎么感觉不是一个人啊？
易总管看着虞景脸色越来越不好，连忙站了出来，“大姑娘说得有理。”
见虞幼宜还在站着，易总管又赶紧给虞幼宜引到虞景左侧下首的位子上。
“大姑娘快坐。”
虞幼宜这才犹犹豫豫地坐下了，坐之前还不忘给易总管道谢，“多谢易总管。”
易总管连连后退：“大姑娘太客气了。”
虞幼宜坐下后，看了眼对面的许氏，又看了眼许氏下侧的虞静珠，随即垂下双眼。
虞静珠看着虞幼宜坐到前首去，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
“啊···姐姐怎的坐到阿娘对面去了，怕是有些与礼不和。”
虞静珠掩着嘴似是有些拿不准，只轻轻向虞幼宜开口，说罢又看了一眼虞景。
刚站回原位的易总管后背一僵，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大姑娘的位子是他来引的，虞静珠这话不知是想恶心下大姑娘呢，还是想恶心下她呢。
易总管开口：“在下看着这位子大姑娘坐合适，便引了大姑娘去的。”说着，又忙转身给虞景拱了拱手。“若是有不妥之处，老爷责罚便是。”
虞静珠闭上了嘴巴，没再说话。
易总管有什么不是也是爹爹约束着，她开口，就是有些不对了。
虞景摆手：“无妨。”
虞幼宜也掏出帕子，微微掩着嘴开口道：“二妹妹担忧并不无道理。宜儿回府，也知道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更该注意着些礼法，稍有不慎，外头的言官嘴巴可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虞景暗暗点点头，不错，这份心胸见识还没失了连阳侯嫡女的模样。
虞幼宜再度开口：“照二妹妹的说法，这于礼法上——”
虞幼宜很是担忧关切地看了看虞静珠，又瞧了瞧许氏。
“二妹妹和许姨娘这样，怕是有些于理不合了。”
虞幼宜此话一出，满室皆寂。
翎儿悄悄收回了正在给许氏捏着肩膀的手。
易总管倒是颇为惊讶地看了虞幼宜一眼。
他倒没看出大姑娘有这份气量，方才瞧着明明还是怯弱的模样，这会子已经可以拿礼法说事来呛许氏和二姑娘了。
虞幼宜敛下眉眼。她刚才一直没说什么，但是心里相当不喜许氏和虞静珠这个作态。
什么连阳侯府，也就这般规矩。
许氏被虞幼宜说的脸色一暗。按礼法，她确实不该坐虞景下侧，还挨得这么近。
只有正房太太可以和老爷平坐上侧，按道理她甚至不应该来这正院。
虞静珠也是隐隐有些不快。她确实不该坐首位，那是虞幼宜的位置，她只能坐在虞幼宜后面才对。
可爹爹宠着她和阿娘，有什么不能的。
许氏这边已经站起来给虞景谢罪。“大姑娘说的是，这确实是妾身的疏忽。”
虞景挥挥手叫她坐下。
“无妨，都是一家人，不必拘泥与这些。”
虞静珠放下心来，淡淡瞥了眼虞幼宜。
不必拘泥于这些？虞幼宜心中冷笑，再这样下去，偌大的一个家就要全乱套了。
虞景既已开口，虞幼宜也不再继续触霉头，只低头不言。
有小丫鬟匆匆给虞幼宜奉上热茶。
虞幼宜正待端起茶碗，忽然听得外面一道稚嫩又爽朗的声音传来。
“给父亲请安！”
抬眼，是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眉眼间稚气未脱，正皱着眉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