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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二七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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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秋八月, 吾遗奉荆州牧之命带兵征讨武陵郡,以潘濬为参军。

    出兵这日,谢舒亲自出面为他们践行, 与众将士饮过了壮行酒之后, 便站在城楼上目送着大军出城。

    孙权也陪她来了。只见三千精甲浩浩荡荡, 如泄闸的潮水般涌出城门,孙权不由得地赞叹道:“夫人如今可真了不得,这情形比我当年继领江东时还威风哩。”

    谢舒却没说话,只是担忧地望着远去的大军。孙权转头看看她的脸色,宽慰道:“你别担心,武陵的城池虽坚固, 城里的守军却不算多, 你的三千大军够用了,他们抵挡不了多久的。”

    谢舒叹道:“但愿如此吧。”转身走下了城楼。

    孙权跟上她道:“我看你身边的那个吾遗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带兵打仗是把好手,长得也仪表堂堂的, 真是不错。”

    谢舒淡淡道:“我当然知道,还用得着你告诉我?”

    脚下的这座城楼是刚起的,尚未完工,还有工兵在往城上搬送石料, 下楼的台阶也高低不平,谢舒一路上走得很小心。孙权颇有眼色, 伸过一只手臂让她扶着, 趁机凑到她身边低声道:“如今外头的人都说他是你的……”“姘头”一词实在太难听了, 孙权说不出口,却又不放心地追问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谢舒明白他的意思,气不打一处来, 正欲否认,却心思一转,不阴不阳地道:“你自己的姘头还少么,凭什么管我?”噎得孙权一阵脸红一阵脸白,不言语了。

    回到中军帐,因着士兵们都南征去了,四下显得格外宽敞空旷。赵蚕和朝歌正陪着孙虑在帐前的空地上踢毽子,还有一个跟孙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也跟她们在一起玩。

    孙权看着她眼生,便走过去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赵蚕道:“是潘濬的小女儿潘颍嗣,前几日她一直跟她父亲住在一起,吴侯因此没见过她。今日潘濬随军出征去了,临行前把她托付给了妾身照看。”

    潘颍嗣见孙权人高马大的,为人又威严,有点害怕,忍不住往孙虑的身后站了站。孙虑拉住她的手,

    道:“潘妹妹,你别怕,这是我的阿父——吴侯孙权!”

    潘颍嗣才从孙虑的身后出来,向孙权施礼。孙权冲她笑了笑,又胡噜了孙虑的脑袋一把,道:“行啊,臭小子!这么小就给自己找了个媳妇!”孙虑嘻嘻地笑了,拉着孙权一起踢毽子。

    这日傍晚吃过饭,谢舒带兵巡查城防去了,孙权没跟着一起去,在屋里陪孙虑玩。父子两个从后院里搬来了洗澡用的大木盆,装了大半盆水,在水面上摆开船阵打水仗。

    孙虑的小船都是孙权用木头给他雕的,孙权的船却都是临时用草纸折的,没一会儿工夫,孙权的纸船就都浸透了水,沉到了盆底。孙虑大获全胜,高兴极了。

    孙权趁他高兴,旁敲侧击地问道:“以前阿父不在时,你娘是不是经常跟那个吾遗在一起?”

    孙虑拿着一块干布,爱惜地擦干了自己的小木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是啊!”

    孙权听了暗自着急,又问:“你娘夜里也和他在一起么?”

    孙虑摇摇头道:“那倒不是,娘夜里总是和我一起睡。”

    孙权这才放下心来,摸了摸孙虑的脑袋,道:“好儿子,以后阿父不在时,你也要每天夜里都和娘一起睡,记住了没有?”

    孙虑道:“那当然啦,还用得着你说?”

    这时,谢舒从外头回来了,见水洒了一地,不悦道:“你们这是胡闹什么呢?赶紧都收拾了!”

    父子两人灰溜溜地对视了一眼,一起把洗澡的大盆搬到了后院,又撅着屁股擦干了屋里的水。

    到了这晚该睡觉的时候,谢舒仍不理睬孙权,只叫孙虑过来洗漱。孙权忍不住问道:“夫人,我今晚睡哪儿?”

    谢舒用温水拧了一条手巾,递给孙虑让他擦脸,皱起眉头没好气地道:“你前几天是在哪儿睡的,今晚就去哪儿睡,问我作甚?”

    孙权坐到孙虑身边,隔着孙虑对她道:“前几天我睡在自己营里,是因为你的营寨太小了,我的工兵进不来,只好驻扎在城外。如今你的兵出征去了,我的兵都进城驻扎了,你也该让我进帐来睡了吧?”

    谢舒看也不看他,冷冷道:“

    这里没你睡觉的地儿。”

    孙权不服气地道:“怎么没有?”伸手一指帐角用屏风隔开的一张矮榻,道:“我看那张榻就一直没人睡。”

    孙虑吐掉嘴里漱口的青盐水,插嘴道:“那是我的小床,平时我跟娘一起睡,用不着,朝歌姐姐守夜的时候就睡在我的床上。”

    孙权道:“那我今晚就睡儿子的床,让朝歌打地铺。”说罢,怕谢舒不肯,赶紧走过去在榻边坐下,脱掉靴子盘起腿,吩咐道:“朝歌,去烧点热水来,我也要洗脸。”

    朝歌看了看谢舒的脸色,谢舒冷着脸,但也没说什么,朝歌便应诺烧水去了。

    谢舒给儿子洗漱完了,也端起盆出门倒水,回来时,见孙权趁机跑到了自己的榻上,和孙虑正叽叽咕咕地低声说话,像在密谋着什么,见自己倒了水回来,两人立马做贼似地分开了。

    谢舒只当没看见,上榻放下帷帐,铺床睡觉。孙权隔着屏风在另一张榻上哗啦哗啦地洗脸漱口,又窸窸窣窣地铺床脱衣,过了好一会儿,才算安静了下来。

    谢舒有些困了,正打算入睡,孙权却又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几声。谢舒嫌他烦,不悦地“啧”了一声,孙权才噤了声。

    身边的孙虑却翻过身来,轻轻地摇了摇她,道:“娘,我今晚能不能和阿父一起睡?”

    谢舒这才明白过来,他原是趁自己不在时和孙权约好了,方才孙权咳嗽了几声,正是在给他发暗号。

    谢舒既气儿子背叛自己,又不忍心拒绝他,故作严肃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看得孙虑怯生生地低下了头,谢舒才松口道:“去吧。”

    孙虑欢呼了一声,道:“娘,你真好!”在她腮边轻轻地亲了亲,便抱起自己的小被子,跑到孙权的榻上去了。

    谢舒隔着屏风不放心地叮嘱道:“入秋了夜里凉,千万把被子盖好了。”

    孙权接口道:“你放心吧。”吹熄了榻边的油灯,和孙虑在黑暗里嘁嘁喳喳地低声说话,又唧唧咯咯地笑了起来。

    谢舒听了一会儿,打断道:“很晚了,快睡吧。”父子两个才逐渐安静了下来。

    这一晚儿子不在身边,

    谢舒睡得并不踏实,到了后半夜,朦胧间觉得有人从背后抱着自己,身上的气息暖烘烘的,便惊醒了过来,回头一看,原来是孙权。

    谢舒推醒他道:“你怎么过来了,大圣呢?”

    孙权眯起眼道:“大圣睡得香着呢,我让朝歌陪着他呢。”

    谢舒推开他,抱起被子下了榻。朝歌正睡在地下,问道:“夫人,怎么了?”

    谢舒道:“没事,你睡吧。”轻手轻脚地上了孙虑的小床,在他身边躺下了。

    孙权也跟着她下了榻,却见她面朝里搂着儿子,只留给自己一道冷漠的背影。孙权叹了口气,在榻边站了一会儿,直到浑身都冻透了,才又回到榻上,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谢舒醒来时,孙权已不在屋里了。她照常帮儿子穿好衣裳、扎上总角,出门一看,才见孙权正坐在门口的木桩子上烧火煮饭。

    锅里的粥已煮沸了,米香四溢,孙权盛了一碗粥递给她,道:“今早我让人去江边的水田里抓了几条鱼,熬的鱼粥,你和儿子趁热吃。”

    谢舒用调羹在粥里搅了搅,道:“大圣不爱吃鱼。”

    孙权的笑脸一僵,孙虑连忙在一旁扯了扯谢舒的袖襟,打圆场道:“娘,既然是阿父煮的,我吃一点也是可以的。”

    谢舒横了他一眼,孙虑弱弱地闭上了嘴。

    吃过饭,孙权对谢舒道:“城门快竣工了,田里的秋水稻和桑树也都栽上了,我陪你去看看吧。”谢舒答应了。

    两人骑马来到城门下,登上城楼,极目远眺,只见一座恢弘的城池已初见雏形,南临浊涛滚滚的油江,北靠峰峦起伏的群山,城外是一望无际的万顷良田,城内是如雨后春笋般崛起的营寨。

    谢舒由衷地道:“你的兵干得还挺快。”

    孙权笑道:“那是当然了,替夫人办事,我怎敢不尽心尽力?”

    谢舒笑了笑。孙权看在眼里,心下欣慰,道:“不过油江口这个地名不好,听着便成不了大业,不如改叫——”他沉吟了一下:“改叫公安,如何?”

    谢舒道:“这是我的地盘,你凭什么做主?”

    孙权道:“你何必这么见外,

    有道理的话听一听也无妨,诸葛亮出使江东时,就曾说过秣陵‘钟山虎踞,石头龙蟠’,是个建都立业的风水宝地。我打算等荆州的仗打完了,就把都城从吴县迁到秣陵去,你意下如何?”

    谢舒随手抚摸着崭新的城墙,满不在意地道:“那是你自己的事,问我作甚?”

    孙权笑道:“你是我的夫人,我不问你问谁?”

    谢舒没接话,兀自朝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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